疯狂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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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女请求上帝打发死去的某局长下地狱，上帝问为什么，某女哭诉某局长压制了她整整十五年，二十岁时见局长很关心她的进步，想把局长请出来吃饭谈谈该如何进步，一请十年，十年里局长一直在说“改日吧”，三十岁上她想通了，写好一份申请递交，局长五年未接，每次只给一句“日后再说”。三十五岁后她老了，局长也不看她了，至到离休。
上帝翻翻局长的生平记录，看到贪钱不过亿玩女不过千，要对某女说这是个好人，好人是不该下地狱的。
“还真算是个好人。”某女拿某局与他人比照一下，感觉做人到这份上也算大善了，但有不解：“那……为什么他总无视我追求进步？”
“他没有。这里记录了他十五年里的心理轨迹，他一直在盯着你，只等你点头。”
“只等我点头？”
“是，他是有身份的人，只等你答应不愿强奸。”
1
不见林琳好像三五天的事，可林琳对周西川说有三五十天了，周西川诧异，不太相信地问有么，这么长的时间？问过自嘲地笑，说也难怪，他这些日子里常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不过，要是捏住了鼻子不喘，不出一分钟就可证实是活着的，问题在于他常常忘记捏一捏。
只要你不在意身边庞大的水泥建筑，不在意见首不见尾的车流及排出的废气不在意越来越焦躁的人把嗓门提得越来越大，你还是能从现实之中找到一点诗情画意的，这与时序到了春末无关，更多还在无欲无求――无色即色灰也绵长。要修炼出类似心境可不是件易事，得有所历炼得爬一些看上去不高却永远爬不到顶的山外加一点宋词元曲压压箱子底，能将视界一切破碎重揉，于是周西川心底里就有了一个比实现某某主义还要别致的远大理想：找块山清水秀之处坐看日出日落，养些鸡鸭鹅，骑着一头温驯毛驴放放羊……
周西川说你请我吃饭吧，林琳说当然。
几百米的路，周西川手自然地搭在林琳腰间，听她讲一段时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眼望别处嘴里应着。
林琳走在光鉴照人的大厅里，从陈列架上搜集大大小小的贝类，盘子装得满满的。周西川找来几只香蕉，菜只要了香菜和生菜，两样堆成一盘，端回，剩下的时间看女人忙碌。
周西川说眼下还打着官司呢，林琳惊异半年了还弄不下来，周念一声早着呢，一个官司走到现在，他真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打得赢了，感觉有被人民法院与被告联手绕进去的可能，这倒更激发了他走下去看的好奇，连韩律师都告饶了，称此案是他碰上的最为简单却打起来又最棘手的。周西川说他目前什么都没有了，一门心思要拿下官司，靠到手的八万块钱买辆二手车糊口――是，八千也买得到车，跑得动跑不动难说，再者，手里好歹得余留三五万做战略储备，这年头除了自己谁都指望不上。
林琳手里有一张票子，问周西川喜不喜欢崔健。崔健来山东了么？周西川还是蛮喜欢老崔的，喜欢他的老歌《一无所有》、《一块红布》。他觉得这两支歌应颠倒一下顺序，《一块红布》打头，有了它自然而然就《一无所有》了。接票子时听林琳说她晚上有别的安排，就知道此去几月里女子也无大的变化，她有比看演唱会更重要的事，而且他也不用给她留门。
周西川三十三岁，离异五年。对人说起离异缘由只讲性生活不合，若再追问他便气馁，坦言器具长度有限，隔着一张桌子完不成性交。离异好，自由度高了，尤其在黄金之年。不过，过于自由也不是什么好事，易虚无，比如三十岁那年险些出家去了。那年遇高人了，高人问他还不曾拥有什么，他想想，好像除了没有几十万没有没有了，与碌碌无为者比，他活得质量顶过了一个甲子。高人说就是嘛，他看人从未走眼过，西川是遁世入山门的料，早晚的事，那几十万只是个数，天眼开时身上只揣几个备不时之需的硬币也就够了，关键看能不能看开，看开了就出家，赶早强过赶晚。“倘若不入会贻害人间么？”西川要问。高人说那也未必，但碌其一生怕是准的。西川想想也是，看当下人间处处充斥冷漠狡诈阴谋血腥，还用他来贻害么？只怕守身如玉也难，于是他想出家，被山寺清静迷惑，一度想得走火入魔，如果不因想到山门清规难撼、必须割舍掉红颜，或许世间已无周西川而多个撑袈裟的。那事过了不久，老歪就找到了他，再过不久老歪十分好奇地问他，出家就要割舍红颜么，他怎见一些光头小哥夜里从寺里蹿出来奔洗头房？西川心有懊恼，感觉与一种清静雅致失之交臂了，到底是没开了天眼的窍，还得混在尘世里，但嘴上要说，说他们那是化缘，顺便超度体内的几亿条精虫，行为高尚。
……
吃过晚饭与林琳道别，周西川去书店了。站在门口他曾稍一犹豫，考虑要不要回家添件衣服，天好像憋着邪劲，除市区中心还见些光明四周全黑糊糊的，风大且凉，仿佛把离去不久的冬又掠回了鲁中大地。他喜欢崔健，但没喜欢到不惜穿件薄衫站在大雨里为他高叫的程度。因想到回去又有老歪缠上来而他只有一张票，就忍住了，一扭身转进了书店。
他觉得被书店里的热流弹了一下，好像本该进体育场的人全挤在了这里，书架之下，人挨人密麻麻入定一般一动不动，把外围的人急得抓耳挠腮。他挤进去，胡乱揪了本斯皮尔伯格的传记，拿在手里翻着。
这时电话就响了。
电话是与他凑一起混饭的韩律师打来的，问头午找他何事，那会他正忙着一个案子没空接听。周西川有了些茫然，就没记得头午给谁打过电话。韩律师叹服了，说你怎么老这样呵，晚上没忘吃饭吧？提到吃饭就唤醒了周西川，是，正为吃饭的事。
周西川说有个连杀两人的死刑犯近日要被打死，那人念及上有双亲孤苦伶仃，打算死前变卖自己一些器官，也算尽了孝道。周西川问国家在这方面是怎么规定的，那死刑犯眼下还有没有这权利？周西川看这是件好事，就好比一台影碟机，机子坏了不等同于碟子也坏，在扔垃圾箱时要惦着将机子里的碟子取出来，更何况世间有那么多的人盼器官望眼欲穿。
韩律师说国家没把这块给细化出来，建议还是连机加碟一块扔，即使留下了碟又能怎样？也落不到碟的制造者手上，那“机子”不是有两条人命么？司法程序是先刑事后民事，死者家属若追起民事来，把“机子”上的零件拆光也不够赔的。
“可我客户讲了，他见过死刑执行，说那一刻要围上一个连的医务人员，跟见了腥的苍蝇一样在旁边等着把人大卸八块。”
“有，有这样的事，但我说了你别笑，我业务里目前不含这一块，我拿不出建设性的意见。”
“那我的案子呢，这些天有进展没有？”
“西川，我也在催，可老感觉有劲使不上……妈的，一帮老狐狸在跟我捉迷藏呢――放心放心，咱们是谁？我尽力就是了。”
周西川怅怅地站在书店门口，风凉也不觉得了。咱们是谁？他找半天竟没有答案，他们达成过协议，但在这国家，纸面上的东西是不可信的，大到立国大典小到一张契约，都是假大空，但凡可信时他便没了一场官司。
他接到的第二个电话是老歪打来的，老歪怪他干么去了，怎么关机一个下午，要他赶紧回公司，有大买卖。
公司其实是间工作室，搞心理咨询与援助服务的，老歪出现之前叫工作室，老歪来了，嫌“工作室”一名很不响亮，再说房子也大，不如叫“公司”有气势，于是工作室也叫公司了，叫得不伦不类。
周西川回到公司，见屋里除了老歪还真有另外一人，心知这当是老歪的“大买卖”了，瞬间里定定神，脸上挂出职业微笑，洒脱地示意对方坐着说话就行了不必站起。自己拖把椅子，坐到了大买卖对面。老歪走近老板，简略介绍大买卖老板的大买卖，说这大老板整整等他半个下午了，着急。大老板是市郊农户，今天想挖条水沟，自己干了一头午累得够呛，吃过午饭进市里火车站了，原本想招三五人助工，谁料话一出口竟有近千人上来报名……早就坐不住的客户这时站起来了，连称是哦是哦，说长这么大眼瞅土埋半截了，猛不丁要管上千人，是真没经验，幸好看到了周西川的援助中心，再听老歪说这里只怕你不敢想没有不敢做，就进来了，进来一直被这大兄弟按在椅子上，怕他中途溜号，连厕所都不让去。
周西川先让客户去上厕所，事纵有天大也不能给人毁掉一个原装膀胱。
老歪晃着黑粗腰身上前邀功，说这膘子只想过把当领导的瘾，花多少钱不在乎，只求咱们给他配备一组干部。周西川被他气笑了，说：“老歪，你叫我怎么夸你？”
“不夸，不玩那虚的，等哪天你多发点奖金齐活了。”老歪说。
“子弹要不要？”
“你想拿打靶冲账？”
“老歪……不是去射击场打靶玩，是枪爆你脑袋！”
等客户如厕归，周西川正色，让他赶紧撒腿开跑，能跑多远是多远，跑慢了当心被警察抓住。
“为啥？”客户大惑。
“还问为啥？当局最烦民众组织起来，三人行必疑不轨，给你挂个黑社会是轻的，说严重点就是组织暴乱搞‘群体事件’了――赶紧吧，别连累了我们。”
那张演唱会门票西川给了老歪，老歪紧忙起来，四下找伞不见，夹片塑料膜就出门，出前少不了要抱怨西川最好现在也不把票拿出来，等三小时后，说饭还没吃呢。西川强压住顶到嗓眼的一个嗝，不让散出海鲜味来，叫声他也没吃，大家都没吃，他是出去跑活做市场调研了，中途捡了张票子，谁若叫苦没吃饭可以不去看演出。老歪嘿嘿，祈祷一句天若不下也好，匆匆出门了。
那时已是掌灯时分，西川不想开灯，就静静斜靠上了沙发。这时可以痛痛快快打几个饱嗝了，想到能混到连嗝也不明敢打的田地，不免感觉悲凉。
2
林琳感觉有点凉了，把毛毯拉过来裹了，两轮圆圆的肩胛暴露着，冷眼瞅着屏幕上一堆着装华丽的女人，不知怎地就琢磨出不是味了，问周西川她们哪来的那么多钱，周西川说大概像你一样，属于中上老板阶层。她撇嘴，现实是她这老板当得真叫憋屈，她有个“旺园”开张大半年了，数数手里竟没挣上八千块，只管图一个忙碌了。周西川笑，说别别，别叫穷哇，我没打算跟你借。林琳说手头除去一点防备不测的，真没有多余，说过几次了，没一句瞎话。她也纳闷这钱都到哪去了，从细算算就吓一跳，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盘剥，公安工商税务环卫局防疫站不说，就连挂广告牌，也有城管按尺寸收管理费。林琳就骂脏话了，骂一声“他娘的”，说这些猪一个比一个脸皮厚，进了门拿不到钱硬是不走，围着桌子打混，让你没法营业。
电视上是几位美女在劝慰一名遭男人遗弃的痛苦不堪的美妇。
林琳忽想起来，就问周西川，你没看我瘦了不少了么？熬的，心力交瘁。
你还……瘦？周西川呆望光影里一具半掩的丰满胴体，一脸讶异。
林琳妩媚一笑，说西川你这就不懂了吧，可见不管多聪明的人都有他的局限性，男人视野里只有千姿百态，却不细嚼这千姿百态来自万千细节。她说看她这年龄段女人的肚子，只要一把抓不住，那就算是瘦的。
“学问。”西川说。林琳纠正也不算学问，充其量叫个大致标准。
“西川，去托人给我找些小姐吧，我正路上的事熟，到了这里还真就抓瞎了……多找一些。”
“多找是多少？”周西川问身旁女人，“一个排？一个连？一个营？一个加强营？”
“听意思你能？”
“差不多，但不知你要多少要来干什么，别是装集装箱往阿拉伯那边送吧？”
林琳说不，哪也不送，属自备，让周西川等她几天把这事定准，到时她会通知他到底要多少。
西川接下去也不再问，这是他们之间的行为规则，林琳来了他欢迎，说声喜欢也就够了，几年里连“爱”也没提过，“爱”是做的，不是挂嘴边说的。林琳是有些道的，西川知道这道换个男人却行不通，不在你聪明与否，而在你没有那么齐全的装备。最初他们相识在一个朋友聚会上，那场景很有些意思，十来个狗男女除了他与林琳全凑成对了，起初大家还有所收敛，女人也矜持着，房间里仅飘动一些不可名状的暧昧，但到敬酒时酒力壮一些的男人便跳出来为自己女人挡驾，平日里女人接受他们偷偷献来的殷勤也不少，但到这一刻却格外使人感动，一时间爱意变浓了，看那劲头恨不能立刻脱了裤子献身。那时的林琳很可怜，无人帮忙，遭了大家硬灌。西川离得远，只等到一干人乱纷纷进了KTV，才得空搀扶了昔日的美女主持一把，提一听雪碧把她扶到了雾气很重的外边看她吐，将雪碧递给她把口漱了，再摘了围巾对折几下让她垫。室内烟酒味过重，她需要室外的新鲜空气。他说“自己不行干嘛硬撑”，她凄凉笑着，说谁也不怪，是她愿喝的。
他们成了朋友，有几冬她脖上总挂西川递去的那条蓝格围巾，她说真的温暖。
他为她卖过一次房子，那时林琳好像被爱伤了，对西川说与一个不良男人打了一架，她看到这男人的车里坐了另一个女人，质问女人是谁，而这男人却气急败坏地扬言要撞死她。一个极俗的开头，结尾也俗，但俗得可观。她说房子是这男人给的，值二十万，事来得急促，她不要二十万了，有两万现金当下就脱手，脱手后到江南去散心。
林琳着急，也担心中途出现变故，等不了，那房子只卖了十三万，西川把她留在家让她看着他做这些，把钱点给她时一脸遗憾，说声“至少丢了三万”，她说一分没丢，房子是一个官僚动了国家的钱给她买的，十三万也是国家聩赠，国家对得起她。西川狠狠地骂声“操”，说他为国家贡献十年了，也不过是住父母给的六万的房，想想这个真忍不住生心去抢。林琳说无论何时也不能动心思去抢老百姓，百姓苦，我们是国家的主人，得打国家的主意。
折腾过一夜，西川懒洋洋去上班，照习惯要看一眼门口一侧停没停几辆面包车，对老歪说他早先带的那帮人里，不光是“开拖拉机码长城”的好手，有哲学家呢，老歪不干了，吊着膀子“梆梆梆”地敲桌子，问川哥骂谁呢，西川说没骂，真事，有一天他从停着的面包车前走过，听里边有人叫出一声“时光就像膏药”。
时光就像膏药，那太阳是膏药芯，每天看你起床了，它“吧叽”一下给你糊身上了，本来你感觉挺利索的，一糊之后再找一份利索变得十分难。是，这就是生活，两个字：难过。他在一种难过中慢慢变态。
西川早年间也上过两年大学，后来他觉得两年也长了，有半年足够，只证明他曾考过曾被录取。两年里大学留给他的印象是图书馆书不少，但书店里书也不少，他苦闷也深深思索，课没法上，除非他自认弱智去听老师们喋喋不休对他讲屎是臭的不可食用，世界在日新月异变化着，但我们几十年里一如既往，只满足在大家乖乖听话没去厕所吃了屎，更大的劲就不见长了。他觉得书若这样读下去，只会把人读傻。他想有个读书地方应是西南联大，可惜晚生了未能躬逢一个乱世而误打误撞进了盛世；盛世里把全国大学捆一块，也难比西南一隅一所校园破墙上的一柱阳光，那是个百年绝唱，绝唱之后再无进取只有堕落。一些日子同学看到树下深沉的他还以为在运气冲刺个什么高度，其实他是在琢磨退学后如何对老爸解释改进书店，他想起来自己进大学原本就是为医治老爸的脑血栓，进了，老爸自然健康着，不进，老爸就得脑血栓，好像不光脑血栓，他老人家弄更大更多一堆名堂，属于逼上梁山；而老爸所做一切，只为看家族坟能冒一股青烟。
婚他也不想结，他喜欢流浪，但不结不行，那会老爷子出手更稳准狠，把老妈也动员起来玩脑血栓了，老两口一起跃上“枝头”闹痉挛抽筋偏瘫。他事后跑大街上砸了几只路灯，感觉轻松点了，就没再走更极端的路去杀人。
他希望生活能慢慢变得好起来，社会能宽容到笑看他砸路灯，他清楚只有等那一天到来时他才会不犯这毛病，试想，当社会宽容到此时，他还有何理由去砸呢它呢，毕竟马路上板砖少，而且抓过板砖后又没人及时供给清水洗手――是件很麻烦的事！
很遗憾，社会没能宽容到这里，相反倒见得比他更变态了，打开电视，尽看到一群又一群的阉人在山呼吾皇万岁，它用一群群鲜活高大的形象，告诉你辛亥革命滑稽渺小反动到什么程度。
一个中午过去，公司无人光顾。正好，西川可以与老歪谈谈找些小姐的事。老歪关心是不是业务，西川点头。你不点头老歪不爱动，不是业务自然少一份收入，社会发展到这里了嘛，爹亲娘亲不如钱亲。老歪手里也没有，但老歪有一面包车（有时几面包车）的狐朋狗友，西川说你去吧，最好连人也见了，目测一下，选些看上去能让人打个机灵的。老歪说打机灵算什么，选就选男人一见裤裆立马大撑伞的，不为别的还为公司声誉为自己有个成就感呢！对头，就是这样，去吧。西川说。
下午西川与林琳通了话，准备移交手里的一打花蝴蝶，可林琳听了没振奋起来，说那不是她理想人选让他重新试试，她有个很特别的地方，那地方不要洗头房里女子。
有点难度了。
事就这么奇特，有了难度竟一下让老歪亢奋起来，脖子依旧有着落枕般的歪硕大的鼻子依旧塌塌，但眉毛高高挑起来挑起来。接下来的两天抱了电话不停地打，那架势似乎一抬手便把西川给掀翻变公司为自己的了。也难怪，毕竟在公司里单独露一手的机会不多，他愿看周西川呆立一侧看他的样，一刻里他变成了成功人士。电话那边说这年头处女难找了，横竖不能去幼儿园里寻吧？他要说“这年头处女难找了，横竖不能去幼儿园寻吧？”西川便打出电话，将一句话再复制一遍：“这年头处女难找了，横竖不能去幼儿园里寻吧？”势头一如连队夜行军前头口令往后传，回头再对老歪说也不是非得要处女，只要不是出入花街柳巷就行――偶尔出入花街柳巷的可考虑。
那天林琳又打来电话，说在一家茶楼订了个位子，等西川过来谈件事。“谈件事”有点郑重，让西川费些思量，通常他们之间不这样对话，就讨饶刀山火海连提甭提提也白提，林琳说不是刀山火海，好事，左牵黄右擎苍的好事，来不来？放下电话，西川把手头的活给老歪交代一下，出门打个车直奔过去。
林琳把打算对西川讲了。
她慢慢看清自己腾不出心思去接手谈下来的夜总会，事是好事，只是感觉心累，她想委托西川去替她把那摊子接了。西川大叫他可没有那能耐，而且还是一个特别地方要与大大小小的领导打交道，怕要把好事做砸辜负了美人一片厚望。林琳说也不是你一个，她那里还有一个叫邹平的姐姐，邹平掌管迎来送往，是很轻松的一个活。
前头人怎干不下去了？林琳说前头承包者带领的革命队伍不行，打不得硬仗，活活被挤垮了。
能做么？如果能做那前头的人怎就溜了？现在满眼里除去白日梦游者鲜见别的，人人都感觉地上滚满了钱，于是从城市到乡村，处处见红红火火的大开张，至于倒闭多少却无人去问，其实数字一样，有一家开张自然要有一家倒闭。林琳说不那么悲观，这里的路子她熟，再说还有个同样熟悉路子的邹平，属强强联合。前人做不下去的因素很多，但重要一条是没能团结到一批特别能战斗的小姐队伍，靠一群乌合之众又怎么能打胜仗呢！
“我的事也多着呢。”西川说。
“就别提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了，”林琳冷冷地笑着，“我想过了，你短时间能拢得来这多人想必也够胡混的。我也不问你怎么就与她们那么熟，反正人也是你招来的，招来了自己带正好的。那邹平很好说话很好共事，她发财的路子多了，可就想玩玩这一道，客源那块就有她顶起来，你只随着做个智囊……好了好了，我知你会同意的，天下还有这好事么，赔了算别人的赚了不少你的。”
是，放眼天下是没这样的好事了。关键周西川的公司也不过苦撑一个门面，里边除去一墙的名人题字和相关证书，也没别的了。哦，有个老歪，隔三差五也偷偷进个四下寻腥的韩律师，而正经工作的工作量用老歪话说按一架火箭筒朝外放，打一天不会伤到一个人。西川就用一位蛰伏云南边陲搞玉石的朋友的话来宽慰下属，说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老歪也有话说，“赚钱不赚钱不在这二年，过了这二年还是不赚钱”，颓废得要命。但你若说老歪，这里不赚钱别干了，去另寻高门吧，老歪还会跟你犯急，要正告他本来就不是冲赚钱来的，为图一个心情舒畅。没钱的日子是苦乐年华，苦多乐少，于是西川依老歪之计把业务悄悄扩大出去，包含了代办学历证件这一块，只要是火星之外的，任何本本都可以谈。
上帝翻翻局长的生平记录，看到贪钱不过亿玩女不过千，要对某女说这是个好人，好人是不该下地狱的。
“还真算是个好人。”某女拿某局与他人比照一下，感觉做人到这份上也算大善了，但有不解：“那……为什么他总无视我追求进步？”
“他没有。这里记录了他十五年里的心理轨迹，他一直在盯着你，只等你点头。”
“只等我点头？”
“是，他是有身份的人，只等你答应不愿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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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林琳好像三五天的事，可林琳对周西川说有三五十天了，周西川诧异，不太相信地问有么，这么长的时间？问过自嘲地笑，说也难怪，他这些日子里常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不过，要是捏住了鼻子不喘，不出一分钟就可证实是活着的，问题在于他常常忘记捏一捏。
只要你不在意身边庞大的水泥建筑，不在意见首不见尾的车流及排出的废气不在意越来越焦躁的人把嗓门提得越来越大，你还是能从现实之中找到一点诗情画意的，这与时序到了春末无关，更多还在无欲无求――无色即色灰也绵长。要修炼出类似心境可不是件易事，得有所历炼得爬一些看上去不高却永远爬不到顶的山外加一点宋词元曲压压箱子底，能将视界一切破碎重揉，于是周西川心底里就有了一个比实现某某主义还要别致的远大理想：找块山清水秀之处坐看日出日落，养些鸡鸭鹅，骑着一头温驯毛驴放放羊……
周西川说你请我吃饭吧，林琳说当然。
几百米的路，周西川手自然地搭在林琳腰间，听她讲一段时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眼望别处嘴里应着。
林琳走在光鉴照人的大厅里，从陈列架上搜集大大小小的贝类，盘子装得满满的。周西川找来几只香蕉，菜只要了香菜和生菜，两样堆成一盘，端回，剩下的时间看女人忙碌。
周西川说眼下还打着官司呢，林琳惊异半年了还弄不下来，周念一声早着呢，一个官司走到现在，他真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打得赢了，感觉有被人民法院与被告联手绕进去的可能，这倒更激发了他走下去看的好奇，连韩律师都告饶了，称此案是他碰上的最为简单却打起来又最棘手的。周西川说他目前什么都没有了，一门心思要拿下官司，靠到手的八万块钱买辆二手车糊口――是，八千也买得到车，跑得动跑不动难说，再者，手里好歹得余留三五万做战略储备，这年头除了自己谁都指望不上。
林琳手里有一张票子，问周西川喜不喜欢崔健。崔健来山东了么？周西川还是蛮喜欢老崔的，喜欢他的老歌《一无所有》、《一块红布》。他觉得这两支歌应颠倒一下顺序，《一块红布》打头，有了它自然而然就《一无所有》了。接票子时听林琳说她晚上有别的安排，就知道此去几月里女子也无大的变化，她有比看演唱会更重要的事，而且他也不用给她留门。
周西川三十三岁，离异五年。对人说起离异缘由只讲性生活不合，若再追问他便气馁，坦言器具长度有限，隔着一张桌子完不成性交。离异好，自由度高了，尤其在黄金之年。不过，过于自由也不是什么好事，易虚无，比如三十岁那年险些出家去了。那年遇高人了，高人问他还不曾拥有什么，他想想，好像除了没有几十万没有没有了，与碌碌无为者比，他活得质量顶过了一个甲子。高人说就是嘛，他看人从未走眼过，西川是遁世入山门的料，早晚的事，那几十万只是个数，天眼开时身上只揣几个备不时之需的硬币也就够了，关键看能不能看开，看开了就出家，赶早强过赶晚。“倘若不入会贻害人间么？”西川要问。高人说那也未必，但碌其一生怕是准的。西川想想也是，看当下人间处处充斥冷漠狡诈阴谋血腥，还用他来贻害么？只怕守身如玉也难，于是他想出家，被山寺清静迷惑，一度想得走火入魔，如果不因想到山门清规难撼、必须割舍掉红颜，或许世间已无周西川而多个撑袈裟的。那事过了不久，老歪就找到了他，再过不久老歪十分好奇地问他，出家就要割舍红颜么，他怎见一些光头小哥夜里从寺里蹿出来奔洗头房？西川心有懊恼，感觉与一种清静雅致失之交臂了，到底是没开了天眼的窍，还得混在尘世里，但嘴上要说，说他们那是化缘，顺便超度体内的几亿条精虫，行为高尚。
……
吃过晚饭与林琳道别，周西川去书店了。站在门口他曾稍一犹豫，考虑要不要回家添件衣服，天好像憋着邪劲，除市区中心还见些光明四周全黑糊糊的，风大且凉，仿佛把离去不久的冬又掠回了鲁中大地。他喜欢崔健，但没喜欢到不惜穿件薄衫站在大雨里为他高叫的程度。因想到回去又有老歪缠上来而他只有一张票，就忍住了，一扭身转进了书店。
他觉得被书店里的热流弹了一下，好像本该进体育场的人全挤在了这里，书架之下，人挨人密麻麻入定一般一动不动，把外围的人急得抓耳挠腮。他挤进去，胡乱揪了本斯皮尔伯格的传记，拿在手里翻着。
这时电话就响了。
电话是与他凑一起混饭的韩律师打来的，问头午找他何事，那会他正忙着一个案子没空接听。周西川有了些茫然，就没记得头午给谁打过电话。韩律师叹服了，说你怎么老这样呵，晚上没忘吃饭吧？提到吃饭就唤醒了周西川，是，正为吃饭的事。
周西川说有个连杀两人的死刑犯近日要被打死，那人念及上有双亲孤苦伶仃，打算死前变卖自己一些器官，也算尽了孝道。周西川问国家在这方面是怎么规定的，那死刑犯眼下还有没有这权利？周西川看这是件好事，就好比一台影碟机，机子坏了不等同于碟子也坏，在扔垃圾箱时要惦着将机子里的碟子取出来，更何况世间有那么多的人盼器官望眼欲穿。
韩律师说国家没把这块给细化出来，建议还是连机加碟一块扔，即使留下了碟又能怎样？也落不到碟的制造者手上，那“机子”不是有两条人命么？司法程序是先刑事后民事，死者家属若追起民事来，把“机子”上的零件拆光也不够赔的。
“可我客户讲了，他见过死刑执行，说那一刻要围上一个连的医务人员，跟见了腥的苍蝇一样在旁边等着把人大卸八块。”
“有，有这样的事，但我说了你别笑，我业务里目前不含这一块，我拿不出建设性的意见。”
“那我的案子呢，这些天有进展没有？”
“西川，我也在催，可老感觉有劲使不上……妈的，一帮老狐狸在跟我捉迷藏呢――放心放心，咱们是谁？我尽力就是了。”
周西川怅怅地站在书店门口，风凉也不觉得了。咱们是谁？他找半天竟没有答案，他们达成过协议，但在这国家，纸面上的东西是不可信的，大到立国大典小到一张契约，都是假大空，但凡可信时他便没了一场官司。
他接到的第二个电话是老歪打来的，老歪怪他干么去了，怎么关机一个下午，要他赶紧回公司，有大买卖。
公司其实是间工作室，搞心理咨询与援助服务的，老歪出现之前叫工作室，老歪来了，嫌“工作室”一名很不响亮，再说房子也大，不如叫“公司”有气势，于是工作室也叫公司了，叫得不伦不类。
周西川回到公司，见屋里除了老歪还真有另外一人，心知这当是老歪的“大买卖”了，瞬间里定定神，脸上挂出职业微笑，洒脱地示意对方坐着说话就行了不必站起。自己拖把椅子，坐到了大买卖对面。老歪走近老板，简略介绍大买卖老板的大买卖，说这大老板整整等他半个下午了，着急。大老板是市郊农户，今天想挖条水沟，自己干了一头午累得够呛，吃过午饭进市里火车站了，原本想招三五人助工，谁料话一出口竟有近千人上来报名……早就坐不住的客户这时站起来了，连称是哦是哦，说长这么大眼瞅土埋半截了，猛不丁要管上千人，是真没经验，幸好看到了周西川的援助中心，再听老歪说这里只怕你不敢想没有不敢做，就进来了，进来一直被这大兄弟按在椅子上，怕他中途溜号，连厕所都不让去。
周西川先让客户去上厕所，事纵有天大也不能给人毁掉一个原装膀胱。
老歪晃着黑粗腰身上前邀功，说这膘子只想过把当领导的瘾，花多少钱不在乎，只求咱们给他配备一组干部。周西川被他气笑了，说：“老歪，你叫我怎么夸你？”
“不夸，不玩那虚的，等哪天你多发点奖金齐活了。”老歪说。
“子弹要不要？”
“你想拿打靶冲账？”
“老歪……不是去射击场打靶玩，是枪爆你脑袋！”
等客户如厕归，周西川正色，让他赶紧撒腿开跑，能跑多远是多远，跑慢了当心被警察抓住。
“为啥？”客户大惑。
“还问为啥？当局最烦民众组织起来，三人行必疑不轨，给你挂个黑社会是轻的，说严重点就是组织暴乱搞‘群体事件’了――赶紧吧，别连累了我们。”
那张演唱会门票西川给了老歪，老歪紧忙起来，四下找伞不见，夹片塑料膜就出门，出前少不了要抱怨西川最好现在也不把票拿出来，等三小时后，说饭还没吃呢。西川强压住顶到嗓眼的一个嗝，不让散出海鲜味来，叫声他也没吃，大家都没吃，他是出去跑活做市场调研了，中途捡了张票子，谁若叫苦没吃饭可以不去看演出。老歪嘿嘿，祈祷一句天若不下也好，匆匆出门了。
那时已是掌灯时分，西川不想开灯，就静静斜靠上了沙发。这时可以痛痛快快打几个饱嗝了，想到能混到连嗝也不明敢打的田地，不免感觉悲凉。
2
林琳感觉有点凉了，把毛毯拉过来裹了，两轮圆圆的肩胛暴露着，冷眼瞅着屏幕上一堆着装华丽的女人，不知怎地就琢磨出不是味了，问周西川她们哪来的那么多钱，周西川说大概像你一样，属于中上老板阶层。她撇嘴，现实是她这老板当得真叫憋屈，她有个“旺园”开张大半年了，数数手里竟没挣上八千块，只管图一个忙碌了。周西川笑，说别别，别叫穷哇，我没打算跟你借。林琳说手头除去一点防备不测的，真没有多余，说过几次了，没一句瞎话。她也纳闷这钱都到哪去了，从细算算就吓一跳，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盘剥，公安工商税务环卫局防疫站不说，就连挂广告牌，也有城管按尺寸收管理费。林琳就骂脏话了，骂一声“他娘的”，说这些猪一个比一个脸皮厚，进了门拿不到钱硬是不走，围着桌子打混，让你没法营业。
电视上是几位美女在劝慰一名遭男人遗弃的痛苦不堪的美妇。
林琳忽想起来，就问周西川，你没看我瘦了不少了么？熬的，心力交瘁。
你还……瘦？周西川呆望光影里一具半掩的丰满胴体，一脸讶异。
林琳妩媚一笑，说西川你这就不懂了吧，可见不管多聪明的人都有他的局限性，男人视野里只有千姿百态，却不细嚼这千姿百态来自万千细节。她说看她这年龄段女人的肚子，只要一把抓不住，那就算是瘦的。
“学问。”西川说。林琳纠正也不算学问，充其量叫个大致标准。
“西川，去托人给我找些小姐吧，我正路上的事熟，到了这里还真就抓瞎了……多找一些。”
“多找是多少？”周西川问身旁女人，“一个排？一个连？一个营？一个加强营？”
“听意思你能？”
“差不多，但不知你要多少要来干什么，别是装集装箱往阿拉伯那边送吧？”
林琳说不，哪也不送，属自备，让周西川等她几天把这事定准，到时她会通知他到底要多少。
西川接下去也不再问，这是他们之间的行为规则，林琳来了他欢迎，说声喜欢也就够了，几年里连“爱”也没提过，“爱”是做的，不是挂嘴边说的。林琳是有些道的，西川知道这道换个男人却行不通，不在你聪明与否，而在你没有那么齐全的装备。最初他们相识在一个朋友聚会上，那场景很有些意思，十来个狗男女除了他与林琳全凑成对了，起初大家还有所收敛，女人也矜持着，房间里仅飘动一些不可名状的暧昧，但到敬酒时酒力壮一些的男人便跳出来为自己女人挡驾，平日里女人接受他们偷偷献来的殷勤也不少，但到这一刻却格外使人感动，一时间爱意变浓了，看那劲头恨不能立刻脱了裤子献身。那时的林琳很可怜，无人帮忙，遭了大家硬灌。西川离得远，只等到一干人乱纷纷进了KTV，才得空搀扶了昔日的美女主持一把，提一听雪碧把她扶到了雾气很重的外边看她吐，将雪碧递给她把口漱了，再摘了围巾对折几下让她垫。室内烟酒味过重，她需要室外的新鲜空气。他说“自己不行干嘛硬撑”，她凄凉笑着，说谁也不怪，是她愿喝的。
他们成了朋友，有几冬她脖上总挂西川递去的那条蓝格围巾，她说真的温暖。
他为她卖过一次房子，那时林琳好像被爱伤了，对西川说与一个不良男人打了一架，她看到这男人的车里坐了另一个女人，质问女人是谁，而这男人却气急败坏地扬言要撞死她。一个极俗的开头，结尾也俗，但俗得可观。她说房子是这男人给的，值二十万，事来得急促，她不要二十万了，有两万现金当下就脱手，脱手后到江南去散心。
林琳着急，也担心中途出现变故，等不了，那房子只卖了十三万，西川把她留在家让她看着他做这些，把钱点给她时一脸遗憾，说声“至少丢了三万”，她说一分没丢，房子是一个官僚动了国家的钱给她买的，十三万也是国家聩赠，国家对得起她。西川狠狠地骂声“操”，说他为国家贡献十年了，也不过是住父母给的六万的房，想想这个真忍不住生心去抢。林琳说无论何时也不能动心思去抢老百姓，百姓苦，我们是国家的主人，得打国家的主意。
折腾过一夜，西川懒洋洋去上班，照习惯要看一眼门口一侧停没停几辆面包车，对老歪说他早先带的那帮人里，不光是“开拖拉机码长城”的好手，有哲学家呢，老歪不干了，吊着膀子“梆梆梆”地敲桌子，问川哥骂谁呢，西川说没骂，真事，有一天他从停着的面包车前走过，听里边有人叫出一声“时光就像膏药”。
时光就像膏药，那太阳是膏药芯，每天看你起床了，它“吧叽”一下给你糊身上了，本来你感觉挺利索的，一糊之后再找一份利索变得十分难。是，这就是生活，两个字：难过。他在一种难过中慢慢变态。
西川早年间也上过两年大学，后来他觉得两年也长了，有半年足够，只证明他曾考过曾被录取。两年里大学留给他的印象是图书馆书不少，但书店里书也不少，他苦闷也深深思索，课没法上，除非他自认弱智去听老师们喋喋不休对他讲屎是臭的不可食用，世界在日新月异变化着，但我们几十年里一如既往，只满足在大家乖乖听话没去厕所吃了屎，更大的劲就不见长了。他觉得书若这样读下去，只会把人读傻。他想有个读书地方应是西南联大，可惜晚生了未能躬逢一个乱世而误打误撞进了盛世；盛世里把全国大学捆一块，也难比西南一隅一所校园破墙上的一柱阳光，那是个百年绝唱，绝唱之后再无进取只有堕落。一些日子同学看到树下深沉的他还以为在运气冲刺个什么高度，其实他是在琢磨退学后如何对老爸解释改进书店，他想起来自己进大学原本就是为医治老爸的脑血栓，进了，老爸自然健康着，不进，老爸就得脑血栓，好像不光脑血栓，他老人家弄更大更多一堆名堂，属于逼上梁山；而老爸所做一切，只为看家族坟能冒一股青烟。
婚他也不想结，他喜欢流浪，但不结不行，那会老爷子出手更稳准狠，把老妈也动员起来玩脑血栓了，老两口一起跃上“枝头”闹痉挛抽筋偏瘫。他事后跑大街上砸了几只路灯，感觉轻松点了，就没再走更极端的路去杀人。
他希望生活能慢慢变得好起来，社会能宽容到笑看他砸路灯，他清楚只有等那一天到来时他才会不犯这毛病，试想，当社会宽容到此时，他还有何理由去砸呢它呢，毕竟马路上板砖少，而且抓过板砖后又没人及时供给清水洗手――是件很麻烦的事！
很遗憾，社会没能宽容到这里，相反倒见得比他更变态了，打开电视，尽看到一群又一群的阉人在山呼吾皇万岁，它用一群群鲜活高大的形象，告诉你辛亥革命滑稽渺小反动到什么程度。
一个中午过去，公司无人光顾。正好，西川可以与老歪谈谈找些小姐的事。老歪关心是不是业务，西川点头。你不点头老歪不爱动，不是业务自然少一份收入，社会发展到这里了嘛，爹亲娘亲不如钱亲。老歪手里也没有，但老歪有一面包车（有时几面包车）的狐朋狗友，西川说你去吧，最好连人也见了，目测一下，选些看上去能让人打个机灵的。老歪说打机灵算什么，选就选男人一见裤裆立马大撑伞的，不为别的还为公司声誉为自己有个成就感呢！对头，就是这样，去吧。西川说。
下午西川与林琳通了话，准备移交手里的一打花蝴蝶，可林琳听了没振奋起来，说那不是她理想人选让他重新试试，她有个很特别的地方，那地方不要洗头房里女子。
有点难度了。
事就这么奇特，有了难度竟一下让老歪亢奋起来，脖子依旧有着落枕般的歪硕大的鼻子依旧塌塌，但眉毛高高挑起来挑起来。接下来的两天抱了电话不停地打，那架势似乎一抬手便把西川给掀翻变公司为自己的了。也难怪，毕竟在公司里单独露一手的机会不多，他愿看周西川呆立一侧看他的样，一刻里他变成了成功人士。电话那边说这年头处女难找了，横竖不能去幼儿园里寻吧？他要说“这年头处女难找了，横竖不能去幼儿园寻吧？”西川便打出电话，将一句话再复制一遍：“这年头处女难找了，横竖不能去幼儿园里寻吧？”势头一如连队夜行军前头口令往后传，回头再对老歪说也不是非得要处女，只要不是出入花街柳巷就行――偶尔出入花街柳巷的可考虑。
那天林琳又打来电话，说在一家茶楼订了个位子，等西川过来谈件事。“谈件事”有点郑重，让西川费些思量，通常他们之间不这样对话，就讨饶刀山火海连提甭提提也白提，林琳说不是刀山火海，好事，左牵黄右擎苍的好事，来不来？放下电话，西川把手头的活给老歪交代一下，出门打个车直奔过去。
林琳把打算对西川讲了。
她慢慢看清自己腾不出心思去接手谈下来的夜总会，事是好事，只是感觉心累，她想委托西川去替她把那摊子接了。西川大叫他可没有那能耐，而且还是一个特别地方要与大大小小的领导打交道，怕要把好事做砸辜负了美人一片厚望。林琳说也不是你一个，她那里还有一个叫邹平的姐姐，邹平掌管迎来送往，是很轻松的一个活。
前头人怎干不下去了？林琳说前头承包者带领的革命队伍不行，打不得硬仗，活活被挤垮了。
能做么？如果能做那前头的人怎就溜了？现在满眼里除去白日梦游者鲜见别的，人人都感觉地上滚满了钱，于是从城市到乡村，处处见红红火火的大开张，至于倒闭多少却无人去问，其实数字一样，有一家开张自然要有一家倒闭。林琳说不那么悲观，这里的路子她熟，再说还有个同样熟悉路子的邹平，属强强联合。前人做不下去的因素很多，但重要一条是没能团结到一批特别能战斗的小姐队伍，靠一群乌合之众又怎么能打胜仗呢！
“我的事也多着呢。”西川说。
“就别提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了，”林琳冷冷地笑着，“我想过了，你短时间能拢得来这多人想必也够胡混的。我也不问你怎么就与她们那么熟，反正人也是你招来的，招来了自己带正好的。那邹平很好说话很好共事，她发财的路子多了，可就想玩玩这一道，客源那块就有她顶起来，你只随着做个智囊……好了好了，我知你会同意的，天下还有这好事么，赔了算别人的赚了不少你的。”
是，放眼天下是没这样的好事了。关键周西川的公司也不过苦撑一个门面，里边除去一墙的名人题字和相关证书，也没别的了。哦，有个老歪，隔三差五也偷偷进个四下寻腥的韩律师，而正经工作的工作量用老歪话说按一架火箭筒朝外放，打一天不会伤到一个人。西川就用一位蛰伏云南边陲搞玉石的朋友的话来宽慰下属，说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老歪也有话说，“赚钱不赚钱不在这二年，过了这二年还是不赚钱”，颓废得要命。但你若说老歪，这里不赚钱别干了，去另寻高门吧，老歪还会跟你犯急，要正告他本来就不是冲赚钱来的，为图一个心情舒畅。没钱的日子是苦乐年华，苦多乐少，于是西川依老歪之计把业务悄悄扩大出去，包含了代办学历证件这一块，只要是火星之外的，任何本本都可以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