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山,瘦水;枯树,干花;倦云,残霞。
这是一个很冷的季节,这是一个无月的夜。象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夜,不适宜相思,只
适合冬眠。而我那被禁锢千年的灵魂,却着了火一样的燃烧。今夜,我是不施粉黛的织
女,拒绝了红尘所有欲望的诱惑,等待来自天堂的邀约。
寂寞和黑暗慢慢溶为一体,焚烧着我不再青春的容颜。泪落无声,只在青衫上留下一
片浅薄的痕迹。枕边那只干枯的玫瑰,是我被爱过的唯一佐证。
认识凌风,纯属偶然。然而,偶然的相遇,却让他成为我生命里刻骨铭心的伤痛。大
哥说,对我而言,凌风,是个纯粹的意外。
那一年,雨特别多;那一年,我十八岁;那一年,我认识了凌风。
凌风是我大哥大学时的同学,认识他,是在大哥的婚宴上。
那天的雨很大,忙完了必须的应酬,我端了杯黑咖啡躲进了书房,把所有的热闹都抛
在了身后。我一直认为,我是一朵没有香气的满天星,我的世界应该远离喧闹。只有在安
静的角落,我的花瓣才会显得别致。
痴痴的看着窗外的重重雨帘,听着冷雨敲窗的声音,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心突然被一
阵由来已久的怆恻情愫胀得满满的。我静静的站着,任黄昏的暗淡慢慢把我包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丝凉意袭上我的身子,我懒懒的转身,门口一个男子的身影吓了
我一跳。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先开口了:“打扰你了。我想你就是舒宇的妹妹月儿吧?他常
向我提起你。我叫凌风。”
咬咬嘴唇,我垂下了眼睑,没有说话。从小,我就知道,我是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孩
子。我天生孱弱的心脏总是让我远离人群,躲在自己小小的闺阁,和布娃娃说话。十八
岁,虽然是女孩子追逐梦想与浪漫为伍的年龄,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却还没有学会和男孩
子相处。我盯着杯中的咖啡,不知所措。
看着我惶惑的样子,凌风突然笑了:“舒宇常说他的小妹是一株纤弱的含羞草,我始
终不信,但是现在,我信了!”
我听出了凌风话里那一丝不容质疑的调侃,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恼怒。我慢慢
地抬起头,看着他手里握着的红酒,冷冷地说:“我是不是含羞草,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而你相不相信,对我来说也不重要。就象你喜欢的是红酒,而我却爱的是咖啡一样,大家
互不相干。”说完,我不再看他,径自离开。
就这样,在那个烟锁重楼的日子里,我认识了凌风-----一个大我八岁的男孩。
莺飞草长,秋冷雁高,我们在日子里慢慢熟识起来。我始终叫他凌风,而他,却随了
大哥从第一次见面就叫我月儿。
凌风是一个非常有女人缘的男人。这不但应归功于他渊博的知识幽默的谈吐,而且也
缘于他高额的薪金和冷峻帅气的仪表。他不紧不慢的和他身边花一样的女子相处,彬彬有
礼。
大哥催他找个女朋友,他总是笑笑说不。
一次,我看着他深邃明亮的眼睛认真地说:“凌风,我大哥都快作爸爸了,你怎么还
不找女朋友啊?我劝你最好快点,要不然好女孩全都让别人娶走了,你会很吃亏的哦!我
现在没嫁人还可以陪陪你,等我嫁人了,没人听你唠叨,你会感到寂寞的。”
凌风若有所思的看看我,用手揉揉我满头青丝,笑着说:“月儿,你这个小傻瓜,快
别孩子气了。现在有你相陪我不寂寞,等你嫁了人我就更不会寂寞了。”
“为什么?”
“我可不可以不说?”
“不可以。”
“因为……因为我永远都不会寂寞。”
我不解的皱皱鼻子,用看古怪的眼神看了看他,不再言语。
凌风则看着我满是委屈的样子开怀大笑。
要不是那场意外,我不会知道原来凌风深深的爱着我,而我对他原本也是那样的放在
心上。
那天,我刚走到家门口,一个妩媚野性的女子拦住了我,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
番,神色高傲地问道:“你就是舒月?你认识凌风吧?”
我迷茫的点点头。
还没有等我回过神来,那女子扬手给了我一耳光,冷冷的训斥随之而来:“小小年纪
就到处勾引男人,真不知廉耻。象你这样的丫头,也配和凌风在一起?你给我听清楚,凌
风是我的,你最好离他远点。”
我被她打蒙了也被她骂蒙了。看着她凶神恶刹的样子,我捂着被打得生疼的脸,惊慌
失措地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局面。她接着道:“你有什么好?没滋没味的,
真不知凌风看上了你哪一点……”
看着不远处跑来的凌风,听着那女子劈头盖脸的数落,我的心一片空白。
我忽然觉得有些冷。
不知什么时候,大哥站在了我身边,他轻轻的拥住我瘦削的双肩,用鼓励的眼神看着
我,他知道,我的心载不起太多负荷。
凌风惊魂未定的看着我,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我的额头,他焦急地问:“月儿,有没
有吓到你?”
看着凌风关切的双眼,再看看旁边无理取闹的女子,我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那女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咱们的话还没说清,帐还没算完,我不许你走。”
我本能的挣开那女子的手。
在她松手的瞬间,一件东西从我手臂滑落在地,是凌风送我的礼物。我的心猛然一
沉,一阵痛楚漫延了我整颗心脏。从凌风给我戴上这串手链的那天起,它就没有离开我片
刻。
可是现在,它断了。
握住断了的链子,我的眼泪眩眩欲坠。
凌风心疼的看着我,忍不住轻轻抱住了我。
听着凌风心脏强劲的博动声,忽然间我明白了一件事:我在乎凌风,我在乎他!只不
过,我从来都没发觉罢了。
我忍住泪,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凌风关切的眸子轻轻地问:“真的象她说的
那样,凌风,你爱我,是吗?”
凌风象一个撒了谎却被人当众戳穿的孩子,低着头没有言语。
我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等他的回答。
过了一会,凌风抬起头,看着我询问的眸子,声音温和却又坚定的说:“是,月儿,
我爱你!但是我不敢说。你是如此的柔弱和敏感,我怕吓着你。我想等你长大后再告诉
你,可现在…….”
那女子惊疑的看看凌风,再看看我,一脸的不甘心,不敢信。
十八岁的我,青涩懵懂,不通世事,除了那一束垂至腰际的青丝,再也身无长物。
我笑了:“那好啊凌风,如果可以,等着我长大。十年后,我嫁给你。”
“月儿!”大哥和凌风同时惊呼。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讶,牵着凌风的手走到那目瞪口呆的女子面前,含着笑轻轻地
说:“请原谅我把凌风从你身边带走。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送你一份礼物。”
在大家不解的目光里,我的手从她脸上悠然滑过。
那一声脆响,惊呆了所有的人。
我想,除了她没想到瘦瘦弱弱的我敢还击,最吃惊的,应该是大哥了。我是在他细心
的照顾和保护里成长的。我长这么大,不要说打人,就连和别人吵架,我也不会。在他的
眼里,我是一株含羞草,也是一只离不开母亲怀抱的幼鸟。所以今天,我给了他太多的意
外。
而凌风,他是了解我的。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他就知道,在我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懂
得反抗的心。但是他并不会想到,那一记耳光,仅仅是因为那串坏了的手链。
在那女子圆睁的怒眼里,我转身挽起大哥的手,走进屋子,把她和她带给我的不快都
关在了门外。我的世界只装载平和安祥,不需要勾心斗角的争斗。而凌风让我拥有的,已
足以抵挡所有的委屈和伤害。
我在凌风宠爱的目光里慢慢长大,美丽渐渐写上了我的眼角眉梢。可凌风却依旧视我
如孩子,百般的呵护,万般的怜惜,不让我有半点闪失。
大哥曾问他,小妹的心脏不好,需要的照顾和疼爱比别人多的多,你会一如既往的宠
她多年吗?
我会。
你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女子,你不后悔为月儿舍弃她们吗?
我不会。
月儿说十年后她才嫁给你,你真的会等她十年吗?
凌风的话是大哥后来告诉我的,他说,凌风一脸坚定的说:我一定会。当我第一次看
见月儿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而且永不言悔。
大哥说得欣喜无比,而我却听得泪流满面。
凌风,那一刻,我才真正的相信,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感觉,叫天荒地老!
凌风,那个盛夏的雨天,如果没有你推我的那一把,那辆醉酒的车已从我的身上碾
过。那么现在,在天堂里作客云游的,不应该是你,而是我。
那天的雨真大,一如我们初见的日子。抱着浑身是血的你,我已分不清是泪如雨还是
雨如泪。你紧握着我的手,吃力的说:“月儿,看样子,我要失信于你了,我无法等你十
年了!对不起……好好照顾自己啊……我……”
泪雨滂沱,我早已泣不成声,只把两片冰凉的嘴覆上你失血的唇,这是我的初吻,也
是我和你第一次最亲密的接触。
抱着你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看着你在我的面前慢慢的没了呼吸,我的世界轰然坍
塌。
我知道,今生,我将是一尾为你舞在刀尖上的小人鱼,天上人间,永无绝期。
长发轻扬,惊醒荷塘深处那对交颈的鸳鸯。茫然回首,只有往事如蝶,翩跹于夜幕的
背后。而那大漠孤烟下的蒙面女郎,却再也无法舞长发为袖,结思念成网了。
不愿流泪的日子,只想在漆黑的夜里,任痛苦固执地燃成一支烟,悬挂在我孤独的帐
头,让明明灭灭的烟火,刺痛我麻木酸涩的情感,让缭绕不息的烟幕,包紧我所有的失
落。
而和你牵手走过的每一个日子,是我口中吐不尽的烟圈,在我耳边轻轻诉说,蝴蝶的
舞蹈,那是属于两个人的美丽。
抬眼望去,凌风,你的身影依旧以精卫的执着,固守在我回归的路口,给我流浪的步
伐,赋以承诺的重量。让我每一次刻骨的想念,都如那只流泪的烛,却怎么也烧不掉你重
叠的影。
往日不再现,流年不重来。
假如岁月的码头只停靠幸福快乐的船只,请在每个有风有月的夜晚,为我的梦安装一
双可飞翔的翅膀,让它为你带去我生生不息的思量和我柔肠百结的守望。
告诉我,凌风,记忆里那场铺天盖地的雨,是否还感动着你的每一根神经,温暖着你
的每一次回眸?
告诉我,那只凄苦孤独的天堂鸟,你栖息的枝头,是否还悬挂着上一个冬季的冰凌,
让你的身子一如我这般的不胜寒冷?
告诉我,你这朵盛开在滩涂的雏菊,你淡雅的芬芳,是否还能在我孤寒的世界飘香,
把我所有的寂寞都装点得一派辉煌?
如果说红尘中有一种情感值得一生等待,那么凌风,你给的承诺足以让我看清沧海桑
田。
十年后,我将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着一身彩衣,画两弯柳眉,踏一曲清歌,
以花为媒,让月作证,做你千年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