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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文/潇水)(转) (1人在浏览)

爱笑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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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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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厉幽二王



周朝的天子个个不错,除了周昭王南征荆楚死掉以外,其他一直没出大事。周昭王是周朝第二届天子小孩周成王的孙子(小孩周成王也有老的时候啊)。

周昭王喜欢远征,他觉得南方江汉流域的一些偏僻诸侯们不听话,就乐呵呵地跑去打他们,结果去还顺利,归程上去却死了,整个六军覆没,据说他是被淹死的。

周昭王的儿子周穆王则是个大旅行家,驾车跑到中亚的吉尔吉斯草原,泡了很多外国女孩,随后抛弃了她们,使她们哀怨得要命,所谓“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李商隐的诗)――周穆王不再找她们玩儿了,他的奔驰车不是跑得很快吗?怎么不见来啊?穆王到底忙什么去了啦?

一般的马车都是四匹马,周穆王的奔驰跑车是八匹马,排气量增加一倍,马儿分别叫赤骥、盗骊、白义、遍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也有说是“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宵,夜行万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有内翅。”

周穆王的司机叫做“造父”,是古代第一驯马家,乃“F4”伯益的后代,与飞廉、恶来同宗,现代赵姓的始祖。造父能开着“八匹马力”的车在梅花桩之间乱转,让三十二个马蹄步调一致。
造父载着周穆王还去了昆仑山那里,拜访了西王母。这么多年了,西王母模样没见老,当然也没见漂亮,还是“豹尾虎齿,蓬发善啸”那个旧模样,长着豹子尾巴老虎牙,面貌非常丑陋和惊险,极具考古价值。

周穆王看着她说:“OH My God,你的模样真是大自然的瑰宝啊。”

西王母一高兴,就发出雷鸣虎啸般的嘎嘎大笑,然后送了周穆王一件稀罕玩意儿――夜光杯。这个酒杯,对月映照,色晕皎白,光明四方,据说是昆仑山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

大周天子崇尚玉器,这在古代文明里独一无二(只有玛雅人亦有此偏好)。当时的我国人民不看重金子,以金子做货币的只在楚国有过。玉则是大周朝贵族们的最爱,玉象征着君子的道德,“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周穆王把这个玉杯仔细珍藏,高高兴兴坐着马车回去了。

另外再说一句,这个西王母,不是陌生的人,从前也出场过,远古的黄帝和后羿都找过她,前者得了本打仗的书,后者买了不死的药,如今周穆王又讨了件夜光杯。未来西王母将嫁给神话世界的后起之秀玉皇大帝,并且被孙悟空偷吃了仙桃。总之,她是一个被中国人编得前后矛盾、不合逻辑的一个神仙。

无度的周穆王当了55年的开心天子之后,周朝依然太平无事,从上到下崇尚礼仪。当官的主要技能是擅长表演礼仪。如果你在那时候当官,一定很好混,会表演礼仪再有个好爸爸就能享受一生了。倘使你不会表演礼仪,不要怕,有学校专门教。王宫左侧有小学,出城郊外有大学。周王室的大学称辟雍,诸侯的大学叫泮宫。民间有一定地位的人也是可以上学的,叫做“痒”、“序”、“校”、“塾”,都是官办的。

对于不好好念书和不学好的人,周朝也给他们预备了监狱,名叫“囹圄”――“想走出你控制的囹圄,却走进你安排的残局。”

老百姓的主要任务则是种地。

《尚书》说:“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周天子与民休息,表示不打仗了。

可是牛都放了,种地怎么办?其实种地不用牛。当时种地很朴素,人卖卖力气就行了,用不到牛。

牛,早在商周就有了,但养牛和养猪一样,是为了杀了祭祀和吃肉的。平时牛们被放到草坡上吃草玩儿,无忧无虑吃了睡睡了吃地,像猪一样。等祭祀的时候就要杀牛,祭祀完了再端下来给人吃。所以祭祀主要杀小牛,小牛肉嫩。大牛和老牛,则去拉车。有一些有志气的大牛,甚至去战场上拉车。打仗时候,马拉着战车在前边逞能,牛套的辎重车跟在后边输送给养。总之,牛还是见过大世面的,不需要脸朝黄土背朝天,享受耕地的苦差。牛在那个时候,还是比较牛的。

到了东周春秋时代,牛才慢慢地学会耕地(猪呢,则直到现在也没学会)。

(注:说到牛,还得说犁,犁早就发明了,用犁连续翻地,比用脚一铲子一铲子地挖,效率高,深层土都翻到地面去进行呼吸去了。但周朝的犁都用人来拉,不用牛,除非个别开荒时候,太硬的地才用牛拉犁。整体上犁虽然发明了,但不流行,因为犁尖用石头或青铜,不够结实,禁不起蛮牛拉,于是牛耕也就少见。

等到春秋末期铁器出现了,犁尖换了铁制的了,牛耕才实用起来。春秋末年的孔家店弟子有叫冉耕字伯牛的,还有司马耕,字子牛――“牛”和“耕”联系起来了,说明到了春秋末期,牛耕变得时髦了,大家起名也赶这时髦,好比以前七十年代起名王卫星。从出土物上看,春秋末期的牛像,鼻子穿环儿,表示用于牵引种地了。(科技进步对牛来讲真是个痛苦啊。)牛从此就这样噘着鼻子跟人家种地了。)

总之,没有牛耕就没有牛耕吧,反正周朝时候人口少,粮食一旦太多了,打的猎吃不完放馊了。据人口学家估算,周朝人口,总计才在一千三百万左右,只相当于北京目前人口而已。试想我们幅员广阔的祖国,无数的山林河流,无数的人参野鹿,无数的龙虾大闸蟹,只有区区北京市人口来消受,生活多滋啊,遍地是食物,守着株就可以待兔,一声弓就惊下三只鸟,无数的山洞可以免费住人。

老百姓就这样在大周朝的抚养和大自然的慷慨给予下过着好日子,直到两百多年后的公元前841年,周厉王执政,变得开始不象话了。

周厉王在执政时期给中国文化创造了两个知名成语,一个是“道路以目”,一个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当然他还协助创造了“不可救药”,这是大臣们讽刺他的话。

这个无道昏君宣布,天下山林川泽都归他个人占有,谁都不许进去打渔捕猎。龙虾和大闸蟹一下子就吃不到了,山顶洞也不许免费住人了,野兽的肉也吃不到了,牛又不会耕地,国人们眼睛饿得发蓝,于是衔冤受害的群众发生城市暴动。

这次暴动是国人暴动,不是农民起义。国人相当于城市平民。
国人一造反,周厉王就逃跑到一个叫“彘”的地方,彘就是猪,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损他老人家,还是这个地方猪太多。总之周厉王很喜欢这里,就住下了。

周厉王跑了以后,一个叫“共”的小国的领导人被推举出来主持政府,这人名叫“共伯和”,他管事的这十几年叫做“共和执政”。有人望文生义,说中国于公元前841年进入“民主共和”时期,谬矣。“共”是在今河南共县的一个小国,是以前共工治水的地方,所以叫共。

共伯和执政期间,周厉王一直在外流亡,有人为了帮助他复位,就写了一本非常著名和伟大的书献给他看,那就是《易经》。《易经》中的主要思想,是教周厉王以柔克刚,卷土再来的,希望“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具体说就是希望他在“亢龙有悔”之后能再次“飞龙在天”。而他的那些追随者们,则“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帮着他,“以从王事”,最后“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当然,这些都被后来的金庸老师写在降龙十八掌的掌法里了。

周厉王虽然看了很多《易经》中的神秘学问,但终于客死异乡,没有龙飞上天。他留在都城镐京的儿子太子静即王位,是为周宣王。为了表示跟老爹划清界限,周宣王拼命埋汰他自己的爹,把他老人家谥为“周厉王”。所谓谥号,是一种活人追认给死人的荣誉称号,这是大周朝的发明,后来一度被秦始皇取缔。

其实,这个得了恶谥的周厉王,不能全视作坏人。他其实是个改革家,他把山林川泽收归己国(这是他惹怒老百姓和各地诸侯的原因),但这是有意义的。如果周王族占有了这些矿产木材兽禽资源,通过开采和销售它们,就可以获得巨大经济利益,从而加强王族经济实力,并继而转化为更强的军事实力,强化对各地诸侯的控制甚至兼并,使当时的分封制的“弱中央政府”的无奈现状朝着统一郡县的“中央强集权”的帝国过渡,这是符合历史发展进程的。也只有这样,才算是形成了后代真正意义上的统一王朝或者国家。只是这样就触犯了各地的诸侯的利益,以及一般民众的利益,所以他们要“反抗”。

这是“统一”和“被统一”过程中发生的反抗。

两百年后,改革家管仲率先在齐国实现山林川泽专利,把山林水泽收为国君独有(等于国有),这就极大地增加了齐国财力,为富国强兵推波助澜。而民众,则只能在每年山林水泽定期短暂开放的时候,进去伐木渔猎获利。

到了今天,森林、河流、矿产这些东西都是国家组织专营开采的。小煤窑是要炸掉的。可见,周厉王的专利政策,是进步的,只是当时的人不理解、不配合。终于小煤窑的老板们,把他打下去了。



“此文转自潇水网站 www.xiaoshui.com.cn. 作者潇水,堪称国内趣味历史写手第一人。以“反无趣”和“反没智慧”为口号,用诙谐的语气演绎历史而不忘尊重史实。青铜时代系列成为一套“披着无厘头外衣的严肃历史再现”。”
 


周宣王(周厉王的儿子太子静)给历史带来了一段“宣王中兴”。在周宣王时期,由于政策得力和天时照顾,周这个大诸侯的经济有所复苏。周宣王一看有钱了,就向东与东夷作战,向西北与猃狁作战,取得一定战果。

周宣王的中兴,表现在诗歌里就是:“夜其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就是说,周宣王的院子点着蜡烛仿佛不夜之庭――周宣王也够奢侈,夜未央了还点着蜡――周宣王的马车响着清脆的銮铃,从外边开party回来了。銮铃是扁圆形的球,銮内有铜丸,随着车身的摇动而铃声叮当。銮的数量有讲究,周宣王天子八銮。这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啊。

遗憾的是,周朝的这种潇洒并不可能长久,西戎的马蹄,时不时地来蹂躏大周的西域。

众所周知,周朝的特色是文治,孔子所谓“郁郁乎文哉”,国家弄得色彩斑斓,礼仪彰美。因为重文轻武,周朝的忧患便来自周边蛮族。在打仗的时候,他们还管打仗不叫打仗,叫“观兵”,讲求堂堂正正,明鼓不相诈,打起来有一大套礼仪形式,非常麻烦,只适合于跟同样麻烦的对手交战,终于被西戎北狄这些打仗不讲礼数、阵形像团烟、机动能力更强的家伙们欺负得够戗。

周人在打架中很被动,当时的征人作诗道:“靡室靡家,猃狁之故”――老婆孩子热炕头都顾不上了,都是因为打仗。

周宣王能够主动出击,去殴打猃狁,算是历代周王中了不起的了,因而获得了“中兴”的美名。但是“宣王中兴”以后,好景不长,不过数十年,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周幽王老大爷继位了。

周幽王是个类似“年纪一大把,学问没有,笑话倒是有一车”的人,他的夫人――小美女褒姒喜欢听裂帛的声音,他就把大匹大匹的丝绸撕给她听(这算是很前卫的音乐了)。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脑子上的沟回却越来越浅,这就是周幽王老年幼稚症的体现。还不过瘾,他又导演了一场“烽火戏诸侯”的杰出的文艺大联欢活动。

起因是小美女褒姒喜欢扮酷,轻易不对人笑。她倘若一笑,就勾魂倾城,百媚俱生,是一招必杀技。但她每两百年才笑一次。

周幽王老大爷为一觇此笑,挖空了心思。但百般设计,都不得逞。最后他开始打国家NMD战略防御系统的主意。

我们知道周王朝重文轻武,所以蛮族们就放肆。大周朝一直处于劣势。面对这种窘境,大周天子只好消极防御。他和诸侯们约定了一套“声光通讯”的防御系统:在大路上修筑土堡,上面设置大鼓。如果戎兵入侵,就点起烽火,击鼓传告,跟周天子亲近的诸侯比如郑、虢,就会前来援救。这就是大周的 “声光通讯NMD战略防御系统”。

老周幽王就是看中了这个“声光通讯”。他为了一博褒姒的勾魂笑靥,就折磨上了烽火台。他老人家屡屡爬到台子上去举火,拼命敲鼓,每天下午都来一阵儿。诸侯第一次闻讯,傻乎乎地跑来,一看只是周幽王喝高了。第二天又敲,诸侯大队人马立刻歪盔斜甲地跑来了。一看,又没事儿!如此没完没了。周幽王说:“我打算把这些诸侯当诸猴耍,哈哈,诸Monky――!”

褒姒见了他那满头大汗的滑稽样子,忍不住启唇嘻嘻一笑。

终于博得了小美女褒姒的倾城一笑,老幽王脸上乐得像一朵盛开的核桃,却把诸侯们气得半死。一些偏在西部的远道诸侯气得英语都骂出来了:You’re such a bitch! You下次打鼓我要是再来,我是他妈的Jerk!

光有小美女添乱,事情还坏不了,周幽王又任用坏蛋来治理国家,于是泾渭地区发生大地震,老祖宗的发祥地“岐山”也山崩了。古代的地震都是代表上帝意志的,是警告人间君主干错了事,但战天气地、革命乐观的周幽王不以为意,他违逆天意和历史习惯,废掉了太子,把小美女褒姒没满岁的儿子定成接班人。

太子被废了,太子岁数小没话说,但太子的妈妈的爹岁数大。这位老外公还指望着太子继承王位,自己跟着吃香喝辣呢。老外公希望落空,冲冠一怒,就打算跟周幽王打架。但他只是一介诸侯(叫“申侯”,位于镐京以西),个头和份量抵不上周幽王。那只好拉外援。于是竟勾引西夷犬戎异族来攻打他老亲家的江山――同时申国自己也出兵,还有缯国――类似于石敬塘出卖燕云十六州,管契丹人叫爹,请过来打汉人。

犬戎兵高高兴兴地拿着空麻袋来了。

周幽王赶紧喊:狼来了!狼来了,狼这回是真的来了!犬戎狼啊!~~~!

但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诸侯没一个来相救的,扯破了嗓子的老周幽王,眼等着被犬戎捉了俘虏,揪着胡子被杀死在骊山之下。(以自己的生命和权位换取了这次文艺大联欢活动的成功。)

犬戎兵可劲抢光了周室三百年积累的货物宝器,源源不断地运出镐京,当然还包括小美女褒姒,也被掳走了,然后放把大火,把犯罪现场烧为平地。

历史向来如此循环,项羽烧秦、董卓烧汉,经营几百年的歌舞升平,出将入相,舞榭歌台的地方,几天之间烧夷成野狗出没的废墟。而不久,又被农民在上面种上黍苗。黍离之悲就是后人路过西周旧城时所抒发的悲凉感喟。

将近三百年的西周时代就这样冒着狼烟结束了,由于犬戎祸乱,引狼入室的申侯虽然让外孙周平王虽然得了天下,但不敢待在西边了,而且诸侯们也纷纷趁机扩大地盘,侵消周天子的直辖土地。周平王遂在郑武公、晋文候和秦襄公的勤王部队保护下,把周王室东迁四百公里到了河南的洛邑(今洛阳地区),上演出后来被成为东周春秋的故事。(这个时候,希腊人已经结束了“荷马时代”而进入了“古风时代”,他们在地中海畔的希腊半岛上,草建了二百多个城邦国家,并且已将奥林匹克运动会举办到了第三届。)

从公元前770年周平王东迁洛阳,到公元前473年勾践灭吴,这三百多年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历史时期,恰好被记录在我国最早一部编年体史书《春秋》上,借助这部史书而得名,即是我们遥远美好且不可重复的春秋时代

注:在人类迄今短暂的文明史上,落后民族(蛮族)对先进文明的袭击和反动,比比皆是。在亚欧大陆西部爱琴海畔,希腊半岛上璀璨夺目的迈锡尼文明就是于公元前十二世纪在北方蛮族的入侵下撕为碎片,王陵的雕塑被推倒,珍宝被洗劫一空。到了公元前八、九世纪,在迈锡尼文明的碎片上,当地希腊人又收拾余烬,创立了雅典、斯巴达等等城邦国家。
这些城邦人也许是不想再当地中海病夫吧,都积极锻炼身体,准备跟外人打架,每四年还“华山论剑”一次,很多男人光着身子从不同城邦跑到一起,参加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当时赛项仅有一个,就是光着身子跑完192.27米。
当希腊人召开他们的第三届奥运会前后,亚欧大陆最东端的西周从公元前1046年立国到前770年被攻破,开始了东周时代,主要也是周边的野蛮民族作孽。西周单纯注重发展兵车,拘泥于堂堂正正的车战战法和礼仪形式,没有发展出适合山林江河作战的军事技术,所以被都城以西的西戎犬戎欺负得背井离乡。


“此文转自潇水网站 www.xiaoshui.com.cn. 作者潇水,堪称国内趣味历史写手第一人。以“反无趣”和“反没智慧”为口号,用诙谐的语气演绎历史而不忘尊重史实。青铜时代系列成为一套“披着无厘头外衣的严肃历史再现”。”
 
第二章 笑傲诸侯 (770 B.C. --700 B.C.)


公元前七百七十年,在犬戎铁蹄下(应该是青铜蹄,炼铁需要1500C高温,那时候还弄不出铁来,其实,青铜蹄也没见考古上有发现,所以那时的马都是露出了马脚来的),西周破灭,历史毫不犹豫地继续延伸,让我们看见大周天子东迁之后江河日下的统治。

在西周保卫战中,给烽火戏弄过的诸侯们也不是个个见死不救,有个精忠报国的郑桓公因为是周幽王的亲戚,就老远跟着赶热闹,被一起逮住杀死在骊山之下,他的儿子郑武公哭完丧就红着眼睛保着周平王东迁。一路上,使劲扁那帮骚扰的犬戎兵的屁股,扁跑了他们之后,来到了中原洛邑。周平王很感激,拜新时代的开国元勋郑武公为平王卿士。郑武公牛了一阵子之后就死了,长子郑庄公袭承卿士位,继续给周王室扛活卖命。

郑庄公可不是陌生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就是他说的。两千七百年前的洛阳大道烟尘里,经常可以看见平王卿士郑庄公坐着车,从自己的诸侯国郑国往西一百多公里,到洛阳城面君。

刚开始给天子打工,挺自豪,新鲜来劲,像毕业就进了外企,而且是直接当副总(他爸爸世袭给他的平王卿士,是个大官,位居百官之首,相当于后世宰相,他那时才十七岁)。十几年久了,郑庄公的脾气和他年纪一样长大了。大周朝元气已伤,外强中干,全靠俺们郑国从后头给他撑腰。郑庄公像那匹贵州老虎一样,慢慢觉得周平王“技止此尔”,于是就野心勃勃起来,凭着爷爷和爸爸是老革命的资格,开始到周平王头上拉粪,经常跟周平王抬杠

周平王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只好拉一派群众打另一派群众。他趁郑庄公离开朝廷期间,就偷着召见虢公(虢国国君,“假虞灭虢”就是说它呢),让虢公取替郑庄公做卿。虢公优柔寡断,不敢接这个热山芋,并且消息很快走漏。怒气冲冲的郑庄公听说自己要被挤出内阁,冲进洛阳就跟天子要说法。周平王大窘,结结巴巴地起誓绝无二心,并采取息事宁人的作法――平王把自己的太子送到郑国,郑庄公也把自己的儿子送到朝廷,互相作为人质,以示双方的爸爸睦邻友好,两代人不动摇。

在重视等级礼仪的大周朝,天子用什么尺寸什么颜色的弓,各级诸侯又住什么颜色什么标准的房,房里铺几层席子,都有严格限定,不能僭越。天子堂上可以演什么舞,诸侯家里跳什么秧歌,甚至门前种几棵树,出殡多大规模,棺材用几层,陪葬的鼎用几只,号啕可以号几嗓子,都有法律约束。然而现在居然出现了天子与臣子之间互相交换人质的反常现象(这种事情本来应该只在诸侯之间发生),东周王室的尊严和君臣之间的名分,开始松动了。

周平王在战战兢兢、忧忧闷闷的人生岁月中过了长达五十一年的天子生活,然后死掉了。这仿佛也是个规律,历史上那些活得不爽的天子,往往出奇地长寿,比如被儿子夺了皇位被迫退居二线的唐玄宗就活了八十多。大约人一生的福分是个常数C,要么过把瘾就死,很快消耗完这个C――像隋炀帝那样,要么当傀儡,慢慢消耗常数C,年头也就拉长了。

周平王一死,该轮到的太子继位。不料由于周平王的C拖的太长了,太子都给拖死了,只好让王孙继位,是为周桓王(“桓”念环),时间是公元前719年(公元前八世纪眼看就要这么混过去了)。

周桓王血气方刚,他说:“他奶奶的雄! 我恨透了郑庄公了!”

周桓王宣布:免去郑庄公的平王卿士一职,不再担任朝廷第一号大臣的工作,拟聘虢公为周王卿士,全面负责勤王工作。这就意味着,周王室开始不再依赖郑国,改依赖虢国了。虢国也是个老牌大诸侯啊。

赋闲回家的郑庄公嘿嘿冷笑,派出军队跑到洛阳边上,去报复周天子。当时正值夏月,军兵们抄起镰刀,把周天子的麦子割了好几百亩,一声吆喝,挟着麦子跑回郑国。周桓王干瞪眼追缴不回来。

(注:麦子起源很早,麦子可以碾碎做面,面可以蒸糕,是好吃的稀罕玩意,奢侈品,相当于吃点心。但当时吃面不流行,春秋最流行的主食还是小米干饭,考古学者甚至找到了蒸小米的屉布。小米在当时不是煮粥吃,而是蒸成小米干饭吃,一是比较香,二是顶饱。)
到了秋天,洛阳附近的谷子(禾,小米)也熟了,郑庄公故伎重演,又去抢割谷子,把周大王气得哇哇直喊“我靠”:我靠――根本不拿我们天子当回事啦!

这一年冬天,周天子的粮食就不够吃。他只好跟东边的宋国以及北边的卫国去借。但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去借,就让比较乖而且讲礼的鲁国出面去借。鲁公愁眉扫眼地找到宋国国君,说:“今年,我国欠收,借给我们几百斤粮食吃吃吧!”

宋公大恼:“胡说八道,我们的庄稼地哪哪那儿到哪哪哪儿,你们还霸占着没说清楚呢!”(宋国在鲁国西边,因为争夺良田常跟鲁两互相揪头发打架。)

“呵呵,我劝你还是借吧,这是老大的意思啊!”鲁公把大拇哥往周天子的方向一竖。宋公一听,哦,原来是那位可怜的月光一族啊,赶紧掏粮食吧。

宋国、卫国、齐国都掏了粮食。随后借到郑国头上。出于礼貌,郑庄公也掏了点粮食去救济天子――抢归抢,名分还是要维护的,毕竟天子是老大,伟大的地位从老祖宗时代起就一直不曾动摇过。

借粮食这事教育了郑庄公。郑庄公觉得,自己要想在诸侯中建立霸威,还需要借助老周这块招牌。譬如他想去跟某国要粮食,或者借道,或者借兵去打谁,如果他以郑国的身份去要,人家肯定不给。如果他说这是老周要的,别人就不好拒绝了。借老周的名义对诸侯下达要求,发号施令,那就好使多了,也名正言顺多了。诸侯如果敢拒绝,那就是违抗天子,我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召集一帮诸侯去打你,以众欺少,直到打得你服了我,不敢违抗我的要求为止(当然,我的要求总是借用老周的嘴巴说出来的)。最终,借老周的名号,我建立了我在诸侯中的实际霸权。这,大约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所以,郑庄公需要老周这个招牌,最好不要跟老周闹僵。

主意想定,郑庄公不再拖延,亲自跑到洛阳去礼拜周桓王,想把邦交关系恢复到割麦子以前的历史水平。郑庄公说,我错了,您是一国之长,我以后不敢再凭借国力强横就欺负您了。我给您上贡好东西来了。以后咱们还是周郑交善吧!

然而,作出低姿态的郑庄公却不受周桓王待见。周桓王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当狐狸说要睡觉的时候,母鸡更要打起精神。

于是,周桓王拿割麦子的事儿挖苦郑庄公,并且送他两车秕糠做为回馈。他说:“谢谢你送来这些贡品,但我这儿却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了,粮食都被一个白眼狼的大毛贼偷抢去了,就剩一点秕糠可以当作礼品回馈给你了!”――人家从周天子拿回来的回馈都是珍宝好物,而郑庄公拿回来两车秕糠。这是周桓王故意做来侮辱他的 。

悻悻不乐地返回封国的郑庄公,用秕糠给猪圈铺了一层地毯,心中坚定了继续唱对台戏的决心。

(注:从秕糠的事我们看到:诸侯上贡给国君,国君需要给回馈。所以,上贡和回馈,是一种感情联络,而不是地方对中央的纳税交公粮以及中央向下的拨款,所以当时还不是后代意义上的统一帝国。既然上贡是一种感情联络,天子还要给以回馈,来回一计算,老周没占什么便宜,难怪势力越来越虚弱呢。周天子就相当于一家大诸侯,凭着自己自有的地盘养活自己。他在西边陕西关中的地盘丢了,现在就剩洛阳一带,难怪要“式微”了。而且在诸侯上贡的贡品中并没有粮食,譬如楚国,它送给老周的就是一种特别的茅草,过滤酒用的。这对壮大老周国力一点儿用都没有,而且楚国也已经好多年没来上贡了。)


“此文转自潇水网站 www.xiaoshui.com.cn. 作者潇水,堪称国内趣味历史写手第一人。以“反无趣”和“反没智慧”为口号,用诙谐的语气演绎历史而不忘尊重史实。青铜时代系列成为一套“披着无厘头外衣的严肃历史再现”。
 


鉴于郑庄公是东周早期第一号强臣,我们不得不多查查他的简历。

郑庄公的妈妈,是申国人(今河南南端的南阳地区)。申妈妈生产郑庄公的时候,郑庄公应该先把脑袋出来,结果他小人家一时惶急,大腿先迈出来了,特不顺溜,特卡,弄得申妈妈超疼痛,所以打小就不喜欢他,给他起名叫寤生(指倒着生),寒碜他。就像管戴眼镜的人叫“四眼儿”。

申妈妈第二个儿子生得中规中矩,长大以后红嘴白牙,一表人材,还特善于佩带着美玉走台步。申妈妈就怂恿孩子他爹说:“立二孩子当继承人吧,老二标致!”

郑老爹――也就是东迁战斗英雄郑武公,当时正在病榻上准备不活了,听到媳妇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于是连死也不敢了。他把大臣们召集进来,反复强调,废长立幼不可以,会出乱子的,还是立老大寤生当接班人!

大臣都表示听明白了,郑武公才高高兴兴地薨了。

同年,寤生接班当国君以后,就是我们的主角郑庄公。(“公”,是人们对诸侯国君的称呼,而周天子则叫“王”。“公”死叫做薨,“王”死叫做崩。王比公大,崩比薨响!)
孩子爹不愿意废长立幼,照老习惯立寤生为世子。
申妈妈向接班以后的郑庄公讨人情,请求给二小子也封个地方。这也是合理的要求,因为分封亲戚本是祖上的规矩。郑庄公想了想说:“那您觉得他去哪儿好呢?”
“去制邑吧。”
郑庄公心想制邑这个地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将来可以割据自治,你们可真会挑地方啊。
郑庄公说:“制邑不吉利,只要不是制邑,其它地方随便你们挑。
申妈妈说:“那就去京吧。”
郑庄公想,京也是个大城啊。但他不好再说了,心想这样也好。
于是把老二封到了京这个地方(不是北京)。老二踌躇满志到京赴任,人们于是叫他京城大叔(有点儿唐山大兄的黑社会味道)。
乳臭未干、自视甚高的京城大叔到了他所管辖的自留地,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了。京这个地方,是百雉之城,春秋时期的城墙,高一丈长三丈为一雉(雉是一个面积单位),百雉等于七百米的周长,合现在一所普通中学的面积。当时有规定,非国都的城邑,最大只能是国都的三分之一。国都则是三百雉,相当于一所普通大学。而周天子的国都,则是名牌大学,边长两千多米。
(注:这都是“先王们”定的规矩,不许越制。城邑太大了,就会构成对国都的威胁。)
京的实际情况,已经超出一百雉了,大于一所普通中学,达到重点中学了。当时大夫祭足就反对:“这么大的城给了他,他在那儿闹事儿怎么办啊!”
“我妈妈要求的,我有什么办法。”
“不能光听您妈妈的。我建议,把他放到一个小一点的地方去(有些非国都的城邑只有国都的五分之一、九分之一,那就是小学和幼儿园了)。让他在幼儿园里,他就闹不起来了。”
郑庄公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等着看吧。”

“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出典就在这里,如今这是句正义凛然的成语,而当初郑庄公在创造它时,其老谋深算的内心,却是祭足大夫所一时猜不透的。(郑庄公有“养祸”的意思,给弟弟一个大点儿的地盘,让他闹,等他闹大了,够定死罪了,再跑去收尸。)

不过,大夫祭足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立刻就不说话了。

京城大叔查看了自己的京城,心想这么大的城,不闹独立真是浪费了。于是他就有了裘千丈的味道,闲极无聊,异想天开做梦当他哥哥裘千仞。但是感觉力量还不足以,就要求西鄙、北鄙两个郊区镇一级领导人也虚线向他汇报。俩镇领导人不知所措。

公子吕比大夫祭足傻,看了京城大叔这些蠢蠢欲动的不忠举动,实在忍不住了,就劝郑庄公说:“您如果想让老二当太阳,您就及早下岗;如果您没这意思,就尽快控制住他,如今老是拖着,老百姓就产生二心了。”

郑庄公觉得老百姓产生二心好,他手揪着黑短的胡子说:“不用管他,如果灾祸在前面跑,他会自己追上的。”

公子吕不明白,回家思考去了。

观望了一下,见大哥没什么反应,京城大叔就把两个郊区镇子都收归自己了。两个镇子领导得不到上边指示,只好依了。二十年间的时间里,这位京城大叔的势力扩张到了东边七十公里处的延津地区。最后“裘千丈”雄心发酵,招兵买马、修缮兵甲、扩充战车数量,积极进行战争准备,还和都城的申妈妈暗中联络,说好某月某日大兵杀到,申妈妈就开门献城,把大哥一举逮捕在酣睡的床上。

等京城大叔已经在错误的道路上滑入彻底的深渊,再蹿不上来了,他大哥郑庄公历叔京城大叔的罪恶,发出二百乘正义之师,鸣鼓而攻之。

不知天高地厚的京城大叔跟大哥对了一掌,哇,好烫!大哥的铁砂掌烧得跟火炭似的!见了阎王的京城大叔这才掉泪,给败兵裹着没命地逃,钻到了邻居一个叫共的小诸侯国。他大哥猛追穷寇,京城大叔一看没辙了,只好望着天空,哭着鼻子自己了断了。

(注:京城大叔这人,确实是个大帅哥,难怪他妈妈喜欢他。而且老百姓也喜欢他,《诗经》的《叔于田》一诗记述了老百姓对他的歌颂: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这是描写京城大叔在外面田猎的。说京城大叔“洵美且仁”――洵,是讲信义,美,是漂亮,仁,是爱人。和这个风度翩翩、洵美且仁、神采飞扬的美公子相比,一巷的男女老少简直可以忽略为尘看不见了,所以说“巷无居人”。后面又写道了“洵美且好”、“洵美且武”,都是夸京城大叔的。《诗经》说:京城大叔不义而得众,国人爱之,故作此诗。

“洵美且仁”这样的超级好词,在整个诗经中只用过两次,一次就给了京城大叔。

对于这样一个漂亮而且人气值超高的弟弟,郑庄公如果平白无故地杀死他,国人们一定重重非议他。于是,郑庄公有办法,他故意把京城、西鄙、北鄙这些地盘给弟弟,培养他私欲不断扩大,使他有能力造反,也敢于造反。等弟弟终于造反了,队伍拉出了京邑,反迹昭然于天下了,自己再名正言顺地发兵诛灭他。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唉!真狡猾啊。――但,这样杀弟弟,天下人谁也说不出什么反对意见来。大家都认为郑二弟造反在先,自作自受。而不如此办的话,郑庄公恐怕永远没有理由和机会杀死自己的弟弟了。那么弟弟作为君位的潜在竞争者,就会一直让他不安。读者中有欲杀弟弟者,可以留意焉(有这种需求者恐不多)。或者,办公室里欲挤掉竞争对手者,亦可略学习郑庄公焉。

郑庄公这种“养祸”的把戏,也经常临摹,比如对于他所看不顺眼的地方派势力,就会派人去那里,故意怂恿他们去劫军火、犯错误,等他们真去劫了军火了,自己就得了理由,再名正言顺地去讨剿并收编之。李宗仁下面的一支部队,就是这样被老蒋收编的。我认识一个女生,打算跟她男朋友分手,又怕舆论指责。于是她就故意怂恿那个男生泡妞喝酒,还撒泼气他使他来打她。等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好人”了,于是她就有了分手的舆论支持,高高兴兴地跟他分手了――她也是有郑庄公之风的,堪称“女郑庄公”!)

接下来是如何处理叛乱者的母亲,也是自己的母亲申妈妈。公私分明的郑庄公把刚刚失去二儿子的申妈妈打入颖城冷宫,用女警察看着,不许出来,并指天设咒地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意思是这辈子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谁让你想帮着二小子杀我呢!

申妈妈没有像后代宫廷斗争失败的节烈皇后那样,把自己的脖子升到冷宫的房梁上去。她认为赖活着还是比好死好,坚持维护生命这个奇迹。

一年以后,郑国边境上的一个年轻小官儿,名叫“颖考叔”的,出场了。

颖考叔从边境上捉到了一只稀奇古怪的愣鸟,当作稀罕物,乔模乔样地献给郑庄公。按照礼仪,郑庄公要留他吃饭,席间问他:“你这打的是什么鸟啊?”

颖考叔说:“主公,这是山鸡。它小时候吃妈妈捉来的虫,大了反过来啄妈妈。最不是玩意儿了!”(大约是山喜鹊吧。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不认娘。)

郑庄公有点不自在了,觉得自己不孝顺娘,好比就是山鸡,是禽兽一般的东西。这时候颖考叔又对服务生说:“你拿两个餐盒,把我这份儿饭里边我特意没吃的肉(当时是分餐制),打包。我要带回家,给我老妈吃。”

郑庄公仰天长叹:“你还有老娘可以孝敬,我贵为诸侯,反不如你。”

在颖考叔的这种诱导下,郑庄公有意饶了自己的老妈了。可是,“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古人很重视誓咒的,发的誓都被雷公爷爷录了音,说话不算要遭劈。
有办法的颖考叔领了一个民工队,在宫院里挖地道,直通冷宫,黄泉水也冒出来了。然后郑庄公从地道去和玉容憔悴的妈妈相会。

母子俩在黑乎乎像地下歌厅一样的隧道里相见,重归于好,并且各自做了到此一游的诗,儿子说:“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母亲说:“大隧之中,其乐也泄泄。”(这是中国最早的一次男女卡拉OK对唱。当时的诗歌都是唱着念的。)

就这样,在这个地下室里诞生了“融融泄泄”的成语。可以这样造句:宾主之间融融泄泄,就两国关系展开友好讨论。

这次,颖考叔可露脸了,他无意之中给中国人树立了伦理学的榜样:长辈再有问题,做儿子的也要孝敬。当时的君子都称赞他“纯孝”――不但自己对自己的老妈孝,还推己及人,帮助郑庄公也孝――真是孝的热心达人了。名不见经传的颖考叔,因为这件事就上了《春秋》的经和《左传》的传,算是名见经传了。两千五百年后,到了“以孝治天下”的“我大清”,小孩们念《三字经》,开篇就是“颖考叔,至纯孝”。一个不知埋在哪里已经变成了化石的古人,他的名字在两千五百年后还在被一群群陌生的孩子们用莫名其妙的口音念来念去,也算是荣幸之至了。


“此文转自潇水网站 www.xiaoshui.com.cn. 作者潇水,堪称国内趣味历史写手第一人。以“反无趣”和“反没智慧”为口号,用诙谐的语气演绎历史而不忘尊重史实。青铜时代系列成为一套“披着无厘头外衣的严肃历史再现”。
 


郑庄公掘地见母以后,它北边卫国却发生了宫延政变。卫国在郑国北面一百公里,卫国公子中的弟弟州吁,骄奢好战,被自己的大哥赶出了国(也是大哥跟弟弟的事儿)。他随后训练了一批特别会杀人的恐怖分子,趁自己的大哥一个不留神,把大哥(卫桓公)宰了,自己跑回去当国君。

卫国州吁杀兄篡位以后,怕别的诸侯讨伐他,就决定讨好别的诸侯先。当时宋殇公刚继位,宋殇公的弟弟公子冯(不是亲的,堂弟)由于历史原因呆在郑国,他威胁了宋殇公的位子。州吁想在国际社会出出风头,为宋国做件好事,以换取宋国承认他的君位合法。于是,他就假装正经地大做文章,说:“郑庄公身为大哥,竟然残忍地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我从前被我大哥打到国际上流浪的时候,曾经跟京城大叔交接为友,我要对他的死负责。今天,我愿替国际上所有的弟弟主持正义!”

于是,州吁带领卫国大军,联合了相好的陈国、蔡国,跟宋国人一起,分别从北、东南、南、正东,四个方向兜杀河南省正中心的郑庄公,实施震慑行动――震慑郑国,以避免郑国送宋殇公的弟弟公子冯回国夺宋殇公的君位。这场大战,真可谓弟弟大战了。

四国联军,杀气腾腾开到郑都的城墙下,进行殴打。郑庄公以寡敌众,处于劣势,只能借助城墙,用弓箭向下面招呼。

一般来讲,攻城一方是非常容易多死人的,四国联军一连把郑国东门围了五天,算是起到震慑作用,算是师出有功,也不想继续消耗实力,吹吹打打各回了老窝。真所谓,其进锐者,其退也速,这场没来由的打斗,也没来由地结束了,只丢下一些不明不白的战场冤魂丢,随蹄尘飞散,叫轮辙压扁。

经过这一通打压,看见宋殇公在国际上很有人缘,郑庄公也就不敢轻易把公子冯送回去抢老宋的位子了。

拿死人堆出声名的州吁凯旋回到朝歌,卫国人都讨厌这个恐怖分子出身的国君。卫国一个叫石F的老干部(注意不是石蜡)给州吁设了个套,说:“我听说,大家都不太认同您当国君呐,您得想想办法啊。”

“我是在想啊。就是我想不出来啊。真恼人啊,长子才能继承君位的这个传统观念,实在是害苦了我们这些弟弟啦。

“您要想国人认同您,首先得让周天子承认您的君位。天子承认了,谁还敢说不?现在,陈国君跟周天子关系好,您去求求陈国,让他帮忙递几句好话吧!”

州吁觉得这主意好,赶紧出访陈国。不料老石F(念“却”)早跟陈国人打好了招呼,陈国人一哄而上,把拎了好多重礼而来的州吁,逮捕了。然后押送回卫国,接受了勒死的处理。州吁就这么完蛋了――在那个时代,不好好当弟弟,后果不堪设想啊。

老干部石F的儿子,不学好,当了州吁的死党,以前当爹的怎么禁止他也不听,一门心思给州吁当狗腿子,这回也被逮住了。陈国人怕石F绝了后,就打圆场说算了吧放了吧。石F老脸一耷拉,大义灭亲,愣派自己大管家“A羊肩”(瞧这名字起的,蒙古请来的管家),拿着大斧子,去陈国把自己的儿子杀了。“大义灭亲”的词儿就是从这儿来的。孔子削笔做的《春秋》还夸石F是“纯臣”呐。

郑国前番“东门之役”吃了点小亏,就亢吃亢吃地磨矛,整顿人马,实施军事报复,首先攻击对方盟军中的“带头大哥”卫国。卫国刚处理完州吁的事件,赶紧请了北面的燕国来帮忙。燕、卫联军和郑国军对峙。郑庄公分出一只大兵,绕到燕军后面,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大败燕军。
接着,郑庄公移师东捣宋国,攻破了宋国都城的外城郭,颇抢了许多东西才走。

次年,郑庄公又把大兵车辕方向调整向东南,准备去报复“东门之役”中围攻自己的另一个国家――陈国。陈国是诸侯中最窝囊的国家,整个春秋时代似乎没打过胜仗,全靠着给强国当小弟才勉强避免覆灭。仗刚一打起来,陈军就弃兵器而逃,于是郑国大有斩获。陈国没办法了,只得向郑庄公请求结盟,表示只要你不打我,咱就重归于好。郑庄公觉得有个小弟跟着也好,就同意了。于是两国领导人都假装很高兴,办了一次盟会。陈国被搞定了。

郑庄公得意洋洋,击败了中原的卫、宋、陈三国,东门之怨尽雪,很有一点河南赛区预选赛小组出现的意思了。

到了下一年,郑庄公和宋、卫两国,突然觉得互相打架,显得自己很傻。于是三国元首在温邑召开和好大会,由齐国的齐僖公作为中间调节人,三国尽释前嫌,和好如初。具体盟会地点是在一个知名的大酒店,叫做瓦屋,史书上说“盟于瓦屋”。瓦屋就是覆盖了瓦的大屋,可能在整个河南地区,或者温邑,只有这么一栋带瓦的屋子,是当时人人都晓得的,被视为伟大建筑,以至于写历史的人都不需要特别写明其地点,不必写“XX瓦屋”,只消一说“瓦屋”,大家就人人都晓得,都知道是在说哪里了,可见其时髦和伟大。

(当时瓦少,房子最多是在屋脊盖瓦,屋脊以外部分还是用茅草和泥,这倒不是因为瓦难以制造,而是怕用瓦太多了会把房子压趴下。到了春秋后期,发明了斗拱的房架结构,可以把房顶重量均匀地分担到许多柱子上,于是板瓦、筒瓦和瓦当都出现了,甚至有了类似故宫大殿那样的带瓦的两层屋檐。)

瓦屋会盟后,刚安静了没一年,郑国和宋国又打起来了。

这次是宋国挑衅开的头――这些诸侯啊,真拿它们没办法,这大约就是分封制的坏处吧,快点让秦始皇统一它们吧。

宋国,众所周知,是商纣王的遗民的后代,所以他们对于老周天子一贯看不顺眼,最近居然故意不去周平王那里报道上贡。郑庄公呢,是周平王朝堂上的高级干部,对于周天子的颜面维护责无旁贷。他于是奉了周平王的旨意,联络了东方的齐鲁两个大国,组成联军,一路向宋国直攻而去。

因为人多势众,郑庄公一气攻下了宋国的郜城、防城两城,然后把这两个城邑送给同盟军中的鲁国。把鲁国人高兴得,使劲在自己写的《春秋》史书里,飘扬郑庄公“不贪其土以劳王爵,政之体也!”,意思说郑庄公会办政事。

宋国挨完打以后,又去反攻郑国。他喊过来北边的死党卫国,宋卫合兵一处,又叫上了上次同盟中的蔡国,三兵合一,追上郑军,和郑军再度乱踹了一气。蔡国因为被喊来的晚,遇上攻城困难才喊我,故不配合,郑庄公遂把宋卫蔡三国联军踹得一败涂地,三国军队一瘸一拐,败遁而回。

宋军元帅孔父嘉更是一点好处没捞着,带着残兵败将,回到宋国。这个孔父嘉可不是外人,他是孔子的爷爷的爷爷的爹(六世祖),可见孔子的祖上是宋国的贵族。

孔父嘉战败,带着所剩无几的残兵败将跑回宋国。宋国的老百姓可不答应了,战争造成的孤儿寡母天天举着臭鸡蛋,想找孔父嘉偿命。

偏巧孔父嘉的夫人有倾城之色,仪态风雅,举止雍容。一次她在花光似锦的城郊探春,被太宰“华督”看见了。太宰在春秋时代,是国君的后勤主任,掌管御膳房和王室小金库,因为是国君的近臣,往往就有点儿特权。太宰华督望见车上的美女别着丁香一样的愁怨像梦一样走过他的身旁,一下子就被丘比特的小箭射中了,嘴里就流出了幸福的哈拉子。华督狠狠地说:“这么好的妞,真是便宜了孔父嘉这小子!”

色迷心窍的华督于是利用老百姓的不平心理,散布谣言说孔父嘉又要怂恿国君出兵伐郑啦!老百姓一听,怕的就是这个。大伙忽拉一下子,冲进孔父嘉院子,把正在给孩子辅导功课的孔父嘉给杀了,臭鸡蛋砸了他一脸。
孔父嘉的美女媳妇却是个烈女,抱着丈夫尸体抹了脖子,气得华督干咽唾沫,像一个贪酒的汉子看见一坛变了质的好酒。孔府一片大乱,家臣抱着小孩,逃向了鲁国。他们到了鲁国以后,又一茬一茬地结婚生孩子,终于两百年后生出来了孔子大圣人!

其实,我可以悄悄地告诉你,孔父嘉的美女媳妇没有自杀,也不是烈女。她被华督娶到了家去,改嫁给了杀夫仇人华督了,《左传》上白纸黑字写着呢。
当然这也无可厚非。但后代人为了给孔子避讳,觉得大圣人的家属还不安守妇道,怎么为人师表啊,于是就改成她自杀殉夫了,这样就可以激励亡国时代的落难女子,或者太平时代的丧夫寡妇了,用心是很良好的。

潇水曰:杀孔父嘉,这里说是“老百姓”干的,还不够准确,应该叫“国人”,专指城市平民,比如开店铺的,卖早点的,这是从事商业的;还有服务行业的,剃头的,看病的,收垃圾的,唱小曲的,以及手工业者,金匠琐匠漆匠青铜匠轧衣匠,烧陶匠、冶铜匠等等,都住在城里,叫作国人。在大周朝,国人的力量和意志是很能反映到上层建筑中去的,国人一起行动起来就可以影响政界要人的升迁调派,最尖锐的例子就是周厉王时代的“国人暴动”。孔父嘉事件也是个旁例,华督在干掉孔父嘉之前,需要向国人作反动宣传,赢得国人支持。
相对于城里的“国人”而言,城外的人叫“野人”,或者叫“庶人”,“庶民经于千亩”,即是他们的劳动写照,是农业人员。他们有劳动工具和庐舍,他们是宗族家庭成员,在族长布署下合族协作,一般是上千人在井田上进行集体劳动,场面非常壮观。他们把“井”字中间那块公田的收获上缴公室(国君一族),其余自己合族留用。这是一种宗族生产,这些人根本不能被买卖,不是什么奴隶,干活也不用监工,有人身自由,还经常编歌挖苦政府,还曾经抓了一把泥土喂给后来的晋公子重耳吃,胆子大得很。总之,根本不是奴隶。
占人口大多数的农田从业者不是奴隶,那么大周朝剩余的奴隶,其实就不多了,只有少量战俘、罪犯、卖身偿债者三类。
所以,鄙人反复研究,对于“郭老先生沫若”从欧洲进口的、一口咬定的什么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实在是不能理解。要说封建社会,商朝和大周朝倒是天子分封土地到诸侯,诸侯又分封土地到卿大夫,卿大夫再到其子弟,一层层的分封建国,最应该被称为封建社会。而后代所谓的封建社会,实在并没有太多分封,而奴隶却照样有。从汉朝到大清朝,一样把罪犯家属、卖身偿债者派做奴隶,还有买卖的奴婢,汉朝的奴隶还大量用于农业生产,人数众多。
奴隶社会的标准,应该是社会生产是主要基于奴隶而完成的,而不是出现了奴隶就算奴隶社会。显然,大周朝的生产不是基于奴隶的,它最主要的产业农业,不是由奴隶来承担的。
把商周是“分封社会”,秦汉明清是“皇权专制社会”,是更有意义的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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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节的混战中,郑庄公斗败卫国一,陈国一,攻取宋城二,战败宋、卫、蔡三国联军一,郑庄公非常满意,想不到自己如此能打仗。他环顾周边列弱,发现只有南边的许国还不知道我老郑的威名,于是再接再厉,矛头指向下一个邻国许国。

许国是个没出息的小国,但国都许昌却是个兵家必争之地。(后来曹操的大本营不就在许昌嘛。)

郑庄公首先进行战前准备,他们做了一只超大号的旌旗,又忙着给车轱辘打气。(对不起,那时的车轱辘是木头的,不用打气。)

战车这种东西由来已久,“军”这个字,从繁体形象上看,即是古代战车。战车诞生于西方,亚述人(苏美尔人的一支)最早的战车是用驴子拉着的,轮子是圆木板。中国最早的战车出现于商朝,比亚述人晚,是两匹马拉的。到春秋时代,战车制造技术已相当成熟,连轮子都有统一直径:124厘米左右。辐条18~24根(有辐条轻便),车厢宽度130~160厘米,车厢进深80~100厘米(车厢前后扁,左右长,上面横着立三人)。在车轴等急剧转动部件,还装置青铜件,以减少摩擦(还涂以猪油润滑)。车轴两端也包铜,减少和障碍物撞击造成的损坏,甚至还会按上短剑,把试图靠近的人腿撞断。为了加大稳定和阻挠敌人迫近,战车的车辕远比民用车辕长。

因为战车是个好东西,郑国的大孝子颖考叔,战斗之前,为了抢一辆战车,就跟“子都”打起来了。
子都是郑国的公孙,乃东周第一美男子,比后来的宋玉资格还要老四百年。宋玉的美是自己做赋吹出来的,实际长什么样不知道(没准他就是登徒子)。子都的帅气,却是有目共睹的,孟子作证云:“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看不出子都是个帅哥的,除非你是瞎子。

子都由于漂亮,就做了郑庄公的同性恋朋友。他争强好胜,为了争一辆豪华战车的使用权,和颖考叔叫上劲了。俩人比赛抡那杆超大号的旌旗,谁抡的好,战车就归谁用。粉面朱唇的子都同志可能肾虚,抡得不如颖考叔圆。当着同性恋朋友郑庄公的面,子都耻于服输,于是他把丹凤眼一瞪,抄起大戟(念几)就戳颖考叔腰眼。好汉不吃眼前亏,颖考叔撒丫子就跑,胳膊挟起那辆战车的车辕。酷哥子都撵了他半天,愣是追不上人家拉车跑的,恨得哇哇暴叫。考叔的轻功了得啊。

郑庄公向南八十里奔袭许国,大军结集到许国城下,齐鲁也跑来助攻。攻城令一下,三军儿郎撞城的撞城,烧门的烧门,颖考叔身先士卒,举着郑庄公专门为此役缝制的那个超大号的旌旗,捷足先登,眼看头一个登上城去,要立头功。

美男子子都同志远远看见了,嫉妒得不行,拈弓搭箭,望着颖考叔后背嘣地就命中上去了(暗箭伤人这个成语就是打这来的)。于是,至纯孝的大孝子颖考叔,凄惶一声哀号,裹着大旗,一头栽下城墙摔死,惨白的阳光照着一地的苍凉。

另一个大夫瑕叔盈,捡起颖考叔手中的中军旌旗,再次攀登。

小国许国像风中的鸟窝一样终于被登城而上的郑军一举端下,许君逃往它国。

战后,郑庄公知道是自己的同性恋朋友害死了颖考叔,但拉不下脸来处罚他,就假装搞了一个诅咒仪式,用许多猪狗鸡摆在颖考叔灵前,使劲诅咒那个暗箭伤人的人:“那个射杀颖考叔的人,你注意啦!我们看见你啦!电打雷劈、不得好死~~~啦!”

这个办法只是蒙人的!
但据野史说,这招还挺灵,苦大仇深的颖考叔的魂灵化作厉鬼,当场附在子都身上,让这酷哥出尽了洋相,然后自己把自己掐死了。――但根据正史,子都并没有也不可能被人们诅咒死。不过,野史小说上这么说,也表达了人们对于一般作恶者的惩罚欲望。

郑庄公搞的这个“诅咒”,实属掩耳盗铃,故意让子都逍遥法外的。但郑庄公也因此受了名声之累。当时的君子这样议论这件事:“郑庄公这个人,没有什么德政。而对于犯了罪过的人,又没有施以刑罚(指子都)。既无德政,又无威刑。君子以此预测郑庄公的事业,不会有顶天立地的成就。”这是记录在《左传》上的话。信然!

郑庄公在许国公子中挑了一个面相比较乖的,立为新君,并把许国一分为二:一边归新君,一边归自己派人管理。(但不知中间有没有修柏林墙)。郑庄公说:“我不是贪图你们的国土,我派人驻守是维和的。将来我死了就撤走。”(但事实上,郑国还是在一百年后吞灭了许国)。
总之,还算顺利吧,郑庄公把宋、卫、陈、蔡、许这些河南地区的列弱一个个欺负净了,很有一点河南赛区预选赛小组出线的意思了。后来为了保卫齐国,郑庄公又派儿子“公子忽”跟北戎异族开了一战,击退北戎,搭救了东方齐国。从此郑庄公威名传遍华夏,大有定镇中原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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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在这里遇上潇水的支持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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