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负”带来的两极分化值得深思
围绕人口与教育这一主题，我将从人口结构变化、教育现状与趋势、教育减负过往政策及其效果、当前双减政策及其效果展望等方面来分享我们的研究成果和思考。
人口总量快速减少，人口结构加速变老
首先看人口结构的变化趋势。根据2019年联合国《世界人口展望》关于国内总人口和分年龄人口变化趋势图显示，人口总量在未来十年之内会出现下降，这已经成为多种预测的共识。
劳动年龄人口从2020年之前就已经开始下降，少儿人口数量和比例也呈现长期下降趋势，相关报告显示，我们最近几年出现“生育率断崖式下跌”，这让未来少儿人口数量的变化不容乐观。同时，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的数量和比例将呈快速上升趋势。
同时，我们可以看到未来人口结构的变化也不乐观。具体来讲，劳动年龄人口中45岁-64岁的比例在扩大，也就是说劳动年龄人口本身呈现高龄化。同时，老年人口中80岁以上比例也呈现扩大趋势，即高龄老人比例持续上升。
教育现状：年轻人受教育水平依然偏低
基于历年人口普查数据，1990年-2020年这30年间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在持续上升，从6.2年延长到9.9年。
从受教育程度来看，初中、高中、大学教育的比例都显著提高，比如高中及以上人口的比例提高到了30.6%，但这同时也表明目前教育水平处于高中以下的群体还是占多数。同样的，文盲和小学学历占比都大大降低，但是目前小学和初中学历占比还是较高，接近60%。
分年龄看人口的受教育状况，16-59岁的劳动年龄人口中，高中及以上学历占比已从2010年的43.3%上升到67.4%，这是非常大的进步，但是我们也要意识到目前劳动年龄人口中还有超过三成尚未达到高中教育水平。
分城乡来看，北大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2018年实施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显示，不管是在城市还是农村，无论男性还是女性，人们的受教育程度都在不断提高，而且在年轻群体中女性受教育程度已经赶超甚至反超男性。不过城乡差异一直存在，比如城市男性和女性的教育年限都高于农村，城市女性反超男性的时间点也更早一些。
同时，城市和农村都是初中以下学历人口占比不断降低、高中及以上学历人口占比在不断上升，但是农村人口受教育程度在不同年龄群体中均低于城市，除了年轻群体的高中学历人口农村和城市比例接近。农村25岁左右的年轻人当中，初中及以下学历人口比例仍然超过40%，大专及以上学历占比低于25%。可见虽然发展趋势非常好，但是目前农村人口教育水平的提升依然不够。
我想强调的是，虽然我国教育工作取得了显著成绩，但是现在这批年轻人作为未来十年劳动市场的主力，其教育程度还不尽如人意。
未来劳动力存在强劲的教育需求
未来20年及以后的年轻人，受教育情况会怎样？由于这批人尚未完成教育，我们可以从他们的父母对孩子教育的期望来寻找答案。
基于2018年CFPS的调查数据来看，目前0到16岁孩子的父母，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基本上都希望孩子读到大学，年龄越小的孩子，父母期望越高，或者说随着年龄增长，期望会有所降低。分性别来看，12岁以下孩子的父母，对儿子的期望比对女儿的期望更高，12岁以后的父母，对儿子的期望低于对女儿的期望。
“减负”带来两极分化效果不及预期，增加供给需保质量
从上面的研究我们可以看出，我国教育水平还需要很大提升，同时个体当前确实也存在很强的教育需求，但是要提高教育水平不可避免地就涉及教育负担问题。过去十几年，为了减轻教育负担，我国采取了各种减负政策。我们团队梳理了2005-2018年间的教育减负相关政策，可以看出其中操作性较强的措施主要还是减少在校供给，比如控制在校时长、禁止校内补课等。我们进一步梳理各地的减负政策和措施发现，在升学压力较大（211高校录取率较低）的地方减负政策强度更大。
2018年前的减负政策不断升级的结果如何呢？我们的研究有以下发现：
从家庭教育开支角度来看，减负政策实施后，富裕家庭的教育支出更高，贫穷家庭的教育开支更低，实际上存在“越减越负”和教育资源更不均衡的现象。
而学生的负担到底有没有减轻呢？研究结果显示，减负后学生的学习时间，尤其是富裕家庭孩子的学习时间增加，主要在于休息日学习时间更长。同样可见，以减少校内供给为主的减负政策并没有减少学生和家庭负担，同时还存在教育不均衡状况恶化的可能。
最近的教育减负政策一开始主要减少了校外教育供给，后来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因此有所调整，开始增加校内供给。不过我们2020年暑期调研结果显示，学生和家庭的教育负担至少到2021年7月依然存在，同时学前教育供给不足、义务教育阶段校内供给质量差异较大，校内托管服务在时间、质量及监管等方面都还存在不足。
综合上述，我们得出如下结论和思考：在快速老龄化背景下，我国非常需要持续提高教育水平，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从人口的数量红利转向质量红利。从国家层面来看，目前教育水平的提升空间比较大，尤其是在农村地区。个体和家庭存在强烈的教育需求，国家政策应从满足这一需求方面着力。
目前来看，2018年以前的“减负”政策在效果方面不尽如人意。最新的“减负”政策先减少了校外培训，也就减少了教育供给，后来增加校内供给的思路很好，但必须重视增加供给的质量，具体效果怎样尚待观察。校外教育亟需在合规前提下转化成校内教育的有益补充，提升总的教育供给，以满足个人和家庭的教育需求，同时也满足国家发展的需要。
（作者系北大国发院经济学教授、健康老龄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
【来源：中华工商时报】
围绕人口与教育这一主题，我将从人口结构变化、教育现状与趋势、教育减负过往政策及其效果、当前双减政策及其效果展望等方面来分享我们的研究成果和思考。
人口总量快速减少，人口结构加速变老
首先看人口结构的变化趋势。根据2019年联合国《世界人口展望》关于国内总人口和分年龄人口变化趋势图显示，人口总量在未来十年之内会出现下降，这已经成为多种预测的共识。
劳动年龄人口从2020年之前就已经开始下降，少儿人口数量和比例也呈现长期下降趋势，相关报告显示，我们最近几年出现“生育率断崖式下跌”，这让未来少儿人口数量的变化不容乐观。同时，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的数量和比例将呈快速上升趋势。
同时，我们可以看到未来人口结构的变化也不乐观。具体来讲，劳动年龄人口中45岁-64岁的比例在扩大，也就是说劳动年龄人口本身呈现高龄化。同时，老年人口中80岁以上比例也呈现扩大趋势，即高龄老人比例持续上升。
教育现状：年轻人受教育水平依然偏低
基于历年人口普查数据，1990年-2020年这30年间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在持续上升，从6.2年延长到9.9年。
从受教育程度来看，初中、高中、大学教育的比例都显著提高，比如高中及以上人口的比例提高到了30.6%，但这同时也表明目前教育水平处于高中以下的群体还是占多数。同样的，文盲和小学学历占比都大大降低，但是目前小学和初中学历占比还是较高，接近60%。
分年龄看人口的受教育状况，16-59岁的劳动年龄人口中，高中及以上学历占比已从2010年的43.3%上升到67.4%，这是非常大的进步，但是我们也要意识到目前劳动年龄人口中还有超过三成尚未达到高中教育水平。
分城乡来看，北大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2018年实施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显示，不管是在城市还是农村，无论男性还是女性，人们的受教育程度都在不断提高，而且在年轻群体中女性受教育程度已经赶超甚至反超男性。不过城乡差异一直存在，比如城市男性和女性的教育年限都高于农村，城市女性反超男性的时间点也更早一些。
同时，城市和农村都是初中以下学历人口占比不断降低、高中及以上学历人口占比在不断上升，但是农村人口受教育程度在不同年龄群体中均低于城市，除了年轻群体的高中学历人口农村和城市比例接近。农村25岁左右的年轻人当中，初中及以下学历人口比例仍然超过40%，大专及以上学历占比低于25%。可见虽然发展趋势非常好，但是目前农村人口教育水平的提升依然不够。
我想强调的是，虽然我国教育工作取得了显著成绩，但是现在这批年轻人作为未来十年劳动市场的主力，其教育程度还不尽如人意。
未来劳动力存在强劲的教育需求
未来20年及以后的年轻人，受教育情况会怎样？由于这批人尚未完成教育，我们可以从他们的父母对孩子教育的期望来寻找答案。
基于2018年CFPS的调查数据来看，目前0到16岁孩子的父母，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基本上都希望孩子读到大学，年龄越小的孩子，父母期望越高，或者说随着年龄增长，期望会有所降低。分性别来看，12岁以下孩子的父母，对儿子的期望比对女儿的期望更高，12岁以后的父母，对儿子的期望低于对女儿的期望。
“减负”带来两极分化效果不及预期，增加供给需保质量
从上面的研究我们可以看出，我国教育水平还需要很大提升，同时个体当前确实也存在很强的教育需求，但是要提高教育水平不可避免地就涉及教育负担问题。过去十几年，为了减轻教育负担，我国采取了各种减负政策。我们团队梳理了2005-2018年间的教育减负相关政策，可以看出其中操作性较强的措施主要还是减少在校供给，比如控制在校时长、禁止校内补课等。我们进一步梳理各地的减负政策和措施发现，在升学压力较大（211高校录取率较低）的地方减负政策强度更大。
2018年前的减负政策不断升级的结果如何呢？我们的研究有以下发现：
从家庭教育开支角度来看，减负政策实施后，富裕家庭的教育支出更高，贫穷家庭的教育开支更低，实际上存在“越减越负”和教育资源更不均衡的现象。
而学生的负担到底有没有减轻呢？研究结果显示，减负后学生的学习时间，尤其是富裕家庭孩子的学习时间增加，主要在于休息日学习时间更长。同样可见，以减少校内供给为主的减负政策并没有减少学生和家庭负担，同时还存在教育不均衡状况恶化的可能。
最近的教育减负政策一开始主要减少了校外教育供给，后来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因此有所调整，开始增加校内供给。不过我们2020年暑期调研结果显示，学生和家庭的教育负担至少到2021年7月依然存在，同时学前教育供给不足、义务教育阶段校内供给质量差异较大，校内托管服务在时间、质量及监管等方面都还存在不足。
综合上述，我们得出如下结论和思考：在快速老龄化背景下，我国非常需要持续提高教育水平，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从人口的数量红利转向质量红利。从国家层面来看，目前教育水平的提升空间比较大，尤其是在农村地区。个体和家庭存在强烈的教育需求，国家政策应从满足这一需求方面着力。
目前来看，2018年以前的“减负”政策在效果方面不尽如人意。最新的“减负”政策先减少了校外培训，也就减少了教育供给，后来增加校内供给的思路很好，但必须重视增加供给的质量，具体效果怎样尚待观察。校外教育亟需在合规前提下转化成校内教育的有益补充，提升总的教育供给，以满足个人和家庭的教育需求，同时也满足国家发展的需要。
（作者系北大国发院经济学教授、健康老龄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
【来源：中华工商时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