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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 秀 英 、 陈 济 棠 与 水 东
陈 贞 /文
一
从浮山岭南麓流过来的电白县沙琅江江水 , 清澈可鉴，站在沙琅江坡心段的江畔，向东瞭望，3里外的地方是潭板正村。
正村是李姓人的聚居点，其境内有一座正村山，山上重林叠翠，浓荫蔽日引来万鹤栖息 ， 群鹤象征人丁兴旺，益寿延年， 山林内的一株古藤，不知其生于何年，藤身大处似磨盘，细处如碗口，在林地上到处盘根错节，蜿蜒起伏，有若神龙，”不知首尾。人称'神龙藤" 。正村的西面是沙琅江支流潭板河 ，两岸分布着李姓人家，河边建文昌塔一座，七层，形状似笔，有人喊文笔。
传说，清朝初期，潭板河两岸，人们使用竹篙撑船来往，因竹篙一起一落，惊扰居住水府中的神龟，于李姓氏族文科考场不利，族中智者建议牵引林中藤条，引渡过河，适度悬于河面上，藤的两边分别绕缠住在河边大树上，让人扯藤过河。从此以后，下船过河的人，持续扯藤，以达彼岸。
正村水源丰富，没有旱涝之灾，田野开阔，稻谷飘香，一年四季绿叶随风起伏，这片肥沃的土地养育了越来越多的李姓后裔不算，正村的扯藤过河，还果然扯出了文星高照，正村在清朝和民国时期就出过不少文人墨客，出过县长、区长、将军，而尤为后世所津津乐道的是，正村还是南天王陈济棠妻子莫秀英生活多年的地方。莫秀英的身上流淌着正村李氏祖先的血液。
莫秀英，1900年生于茂名县分界储良坡村，因在家中排行第五，俗称莫五姑，既会说粤语，也会说字圆腔正的水东黎话。原来，莫秀英的生母是正村人，嫁与茂名县分界储良坡村莫永佳。到莫永佳这一代， 原本家境殷实的莫家逐渐沦为破落户。 屋漏偏遭连夜雨，由于莫永佳早死，一家失去了主心骨，几个未成年的孩子要吃要喝，养家活口的重担一下子都压在了这位未及30岁的年轻寡妇的肩膀上 , 她披星戴月下地干农活，依然难以维持生计，遇到青黄不接的年份，她更是焦眉苦脸。莫家的孩子过早地经历了磨难。
女儿让远在正村的母亲牵肠挂肚，她为了替女儿分忧解难，小秀英在几岁时便被接到外婆家，外婆把她送给同村宗亲李家当童养媳。小秀英成了李家的人后，生活虽然有了一定的依靠，但过的始终是清苦的日子，饥肠辘辘是常有的事 。潭板墟有一个粉皮档口，小秀英来到这里求吃，档主不忍心看她挨饿，多次送粉皮给她，让她填饱肚子。在她的童年时代，小秀英碰到了好几个像档主这样的前辈人。
婚前 ，莫秀英已经是务农的好手了，夏日烈烈，热浪扑脸，最苦最累的，莫过于每年7月份的抢收抢种了，她割稻，打场脱粒，晒干收藏，耙田，插秧，腰疼腰累，懒不得，歇不了。长年累月的艰苦劳动，使她深深感到一粒米一滴汗 ，粒粒粮食汗珠换。 莫秀英长到14岁，正式与李家的次儿李仁佑圆房，李仁佑，时，20岁。正村每年都在李氏宗祠门前搭台演大戏 ，依风俗，男女各在一边看戏，以示男女有别，已逐渐长大，心智过早成熟的莫秀英却偏偏不分楚河汉界，这显示了她的性格与众不同，敢于向这个旧风尚挑战的一面。
李仁佑眼看本村、邻村娶回的媳妇个个生了孩子，生了男孩子的都在次年正月十五到祠堂挂一盏灯，向祖宗报“添丁”之喜。乡村习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秀英到了该生孩子的年龄，却依然肚里鼓不起，便成了夜猫子落屋檐---挨骂的鸟，对她没有好脸色。莫秀英坚信自己有生育能力，是丈夫不解风情，牛吃玉米秸---天生的粗料。
“我本将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沟渠”，莫秀英在夫家感觉委屈， 待在这个家，跟丈夫越来越话不投机，情趣难一样，自己也有鲜花插在牛粪上之憾，因此红杏出墙。秀英时不时暗中与外村男人偷情，久而久之，窗户眼儿吹喇叭--- 名（鸣）声 在外了，李仁佑迁怒妻子不守妇道 ，要将其逐出家门，又闻李氏族长欲以猪笼装之浸水整死, 秀英被迫出走，望风依依，何方可归？莫秀英干脆破罐子破摔，去到35里远的水东卖春，落脚地点是正街油行巷某户屋子。
陈济棠任国民革命军连长时，驻守水东乡，1916年，离开水东时，是营长，能文能武。 1921年，陈济棠因公路经电白，在水东第一次遇到莫秀英。先天生的颇有几分姿色，后天学得语言动人的莫秀英，正值桃李年华，秀发依颈，韵味十足，应酬得体，莫秀英悟性很高，对各种技艺信手拿来，谈吐不俗，听言叹服 , 这就令陈为之神魂颠倒。云雨之后，陈表示要娶莫做侧室，经擅长算卦者为之合八字，说莫能旺夫，婚姻大吉云云，此前，陈在老家已有一妻。莫的原夫虽然身材高大，但只会埋头劳作，赚钱维持生计，不疑两者有天渊之别。莫从此喜鹊回窝凤还巢----安居乐业，主内主外，跟随陈征战沙场，助夫青云直上。
1932年秋季的一天，已升任国民党广东省政府主席的陈济棠和莫秀英乘坐“海建号”抵达南海大洲岛水域，转坐木船经水东油地码头登岸，水东仿佛喜逢盛大的节日，数以千计的民众站在岸上、从良街两边观望，当陈济棠和莫秀英搭乘小轿车来到“平权车站”时，大批尾随而至的和已在现场翘首以盼的人们争相目睹陈济棠的英姿和莫秀英的风韵。
当年只有11岁的陈寿星，时隔79年后，他在人们面前回忆起那年的情景，心情仍然无比激 动.......他说 :“ 街道人山人海，警卫 队将围观者隔出约7米远的距离。我 还小, 被密密麻麻的人群 挡住了 视线，心急 火燎，到处转，想找个好位置，便爬上汽车顶，才 看到了 他（她）们。陈济棠仪表堂堂，戴军帽，穿军装，腰扎武装皮带，别着 一 支手枪，和莫秀英分别坐在两张太师椅子上，放椅子的地方就是在毗 邻平权车站的那楼村郑氏祠堂坡门前（今电白县邮政局）。”他 说到对莫秀英的印象：“貌比较清秀，明眸善睐，体长约1.60 米以上，穿旗袍。”
陈寿星提到了北仔。原来北仔事前获悉陈济棠和莫秀英抵达水东的时间，他特意在此安放两张太师椅，备好名茶，恭迎嘉宾。陈寿星说：“陈济棠夫妇走下轿车后，行到 椅子前坐下，北仔双端茶托，低头弯腰，膝盖着地往贵客面前移动，向陈莫献茶，陈济棠夫妇接过礼节性地用嘴 舔了 一 小口茶水。北仔，姓李，是坡心乡潭板墟大地主，水东墟大商家。
又过了三年，早春的一天 ，冷风习习，当年还是小孩子的吴暨盛和提前知道消息的人们都涌至油地码头等候看莫秀英。吴暨盛说：“水东墟的狗虱都去光了，省长夫人啊，谁不想看。这天，莫五姑坐国民党少将参议杨竹轩的“东太号”船抵埠，莫五姑着羊毛冬装大衣，脖子上系一条水貂皮做的围巾，显得雍容华贵。水东警察所警员全部出动维护秩序，水东人把警察叫做企（站）街勇，他们手持警棍拦阻大家，不让靠近莫五姑，保护她离开。”
陈济棠夫妇先后多次经水路取道水东返茂名县分界。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莫五姑也多次经水东回坡心正村探外婆， 她找到年老的卖粉皮佬，送给对方一些钱物。 据正村93岁的李炳华回忆说：“莫五姑小时候来我阿嫲家玩。封建社会不准外甥女嫁本村，莫五姑的婚姻一开始就遭到大伯的反对。我去潭板趁墟，有十几个精神抖擞，佩戴驳壳枪的卫兵跟着她，她行在卫兵中间。外婆没有儿子，李占林过房给莫五姑的外婆承接香火。她为去世的外婆修建了一座祠堂，正村人称之为莫五姑祠堂，遗址在今正村村委会。”
见过、熟悉莫秀英的人绘声绘色，言及她红线箍腰，相格贵，系旺夫益子之命， 陈济棠一旦抛了莫秀英，就吃败仗，有了莫秀英在身边，就逢凶化吉，接连升职云云。
1952年，农村土改，李仁佑被评为贫农，人们见到他在坡心小学东边约100米处，搭一小屋，以修理农具、箍桶为生。李与莫秀英分手后，娶第二个妻子，第二个妻子去世，续娶第三个妻子，他有3个亲生儿子。1961年夏季的一天，在坡心小学教书的黄冠勋带学生劳动，突然下大雨，他走入小屋躲避，他问李：“中午了，晚婆还不来送饭呢？”他答道：“她（晚婆）不是我的原配。我的原配是莫秀英，莫秀英是我的童养媳，她跟陈济棠去了（做了陈济棠的老婆）。” 黄老师说，李有1.7几米高，精神矍铄，手脚麻利，潭板墟人叫他做晚公，已经60多岁了。晚公对黄老师说这番话时，莫秀英和陈济棠已辞世多年，但第一个妻子在李仁佑的心目中永远是一个无法淡化的形象 。
二
水东有300多年的历史。传说，明朝进士陈礼，曾任吏部郎中，河南彰德府知府，辞官归田，隐居水东墟上铺头（上陈屋），一天站在上铺头路口远眺，只见潮涌天际，从东面滚滚而来，于是触景生情，遂把脚下的这块安家立业的地方命为水东。
1685年，清政府在水东设海关征税，这期间，水东已有客货轮船不定期航行于广州、北海、日本等地，到了民国初期，水东墟为高郡通衢，“舟车辐 辏，侨寓日多”，，1926年，出名的大商铺有22间或以上，已有富利号轮船 、安生号轮船等多艘商船跑海上长途运输，还有安生渡，安生渡就是用船载人货来回于水东与南海半岛、陈村、旦场、博贺的渡船。及至陈济棠主政广东后，大力肃清境内匪患，强化治安管理，社会秩序良好，减轻赋税，水东墟迎来了黄金时代。常年航行于水东与江门县、广州、广州湾、琼州、香港之间大海的有”宝利号“、”南太号“、”东太号“、”广商号“、“太平洋号”、“万国一号”、“五大洲号”、“海建号”、“广海号”、“志利号 ”、“福星号“’等20多艘大型火船、蒸汽机轮船；航行于水东与新加坡、泰国之间大海的也有几艘大商船，其它运输货物的大小帆船则更多了，遍布水东海面。
水东港水浅、大船只进不来，故只能停泊在大洲岛一带水域。每当它们刚停泊那里，就会鸣放响彻全水东的汽笛，那些昼夜在等候开工的人们听到了汽笛声，于是摇着一艘艘的小艇或撑着其它木船离岸，仿若蚂蚁搬虫子 --- 个个使劲，来回穿梭于油地码头与船只之间驳运人货，如同百舸争流竟渡，场面壮观。与此同时，许多做上海生意的水东人，常年在海上奔波，这儿的“上海”不是地名，上是动词，指帮人带货也带自己的货物上船到江门、广州交给当地九八栏代售，从中赚一些劳务费、差价，又从那儿捎带紧俏货回水东加价转卖出去。每次上岸与货主结清账目，他们又带货随着装满各地的土特产（三鸟、猪、蔗糖、花生油、荔枝干......）的船只鸣笛起航，驶向茫茫大海 ,一年四季，周而复始。
海运的发展，促进了水东经济的空前繁荣。
各地商旅云集水东，商户多达300 多，经营代客买卖的 “九 八'、行栏、相继开设，也有20 多 间。盐业是水东的经济支柱，只见 每天大包大包的优质盐被客商、小贩源源不断从海上，从陆地运往四面八方，水东、陈村一带常有一批 靠挑盐到茂名县城出售谋生的 民众，一去一回120公里，从未遇到土匪强盗打劫；咸鱼海鲜市场供应丰裕，购销两旺，尤以博贺港产的咸鱼味道最美。茂名县鳌头人梁华仲在忠良街开设汇丰典当行及承办英国肥料广东南路代销处，其肥料远销广西、云南、贵州，为下四府(高州府、雷州府、廉州府、琼州府) 独家洋行。每逢农历二、五、八的墟期，茂名县、化县、信宜县和玉林地区的商贩有的推着鸡公车或挑着货担前来水东赶集，买卖土特产和其它商品者数以千计。
主要面向海员、船客的饮食行业日夜营业，诸如 乐琼林、群众、东 阳、华泰等茶楼酒家生意兴隆，其中南粤 大酒店、林义利茶楼名气最大，点心可口，土鸡、天然海鲜，品类齐全，菜式多，色味俱香，南粤、林义利女招待都是来自省城的，个个青春靓丽。林义利茶楼经营手法更是别 具 一 格，有乐队演奏、有文武生、花旦唱戏，女招待身着旗袍，心灵手巧，穿梭于顾客座位之间，用食指顶起小毛巾一边让它平展旋转360度，一边行到尚距离顾客4米处，便向他（她）们抛甩过去，小毛巾在空中转啊转，像飞盘一样飞向笑眯眯的顾客，对方用手一接，抹嘴擦手，一些笨头笨脑的顾客想学，也纷纷试用无名指撑起毛巾 ，可毛巾不能长时间撑开，转不到3圈便掉地了。女招待优雅的杂技动作让陌生顾客觉得新奇，又让老客百看不厌，到茶楼喝茶品尝点心还能听粤剧戏曲。林义利茶楼名扬远近，春夏秋冬，顾客盈门。
那 年代，白天熙熙攘攘，夜望水东，一 盏盏大汽灯辉映着天空，各类流动小食，通宵达旦沿街叫卖，“裹 粽 籺！裹 粽 籺！”、“豆腐花 哟----豆腐花！ ……“、”鸡饭、鸡粥！“叉烧包、椰丝包、南乳包“……抑扬顿挫的白话吆喝声此起彼落，时称水东为不夜天。
水东与南海半岛隔着一片海，退潮时可一脚泥一脚湴涉水而过，涨潮时则坐船过渡，赶上台风停渡，百姓出行诸多不便。1935年，陈济棠在莫秀英的提议下，建成了一座拱形的水东跨海大桥，大桥自从良西街尾端连接对岸南面的宝鸭头渡口，长度约500 米，可并行3辆汽车。该桥“ 通车那天，水东---梅禄、水东---电城、水东---袂花的几 辆汽车，随着起 舞的狮队，和八音班管乐队与道士引导的北帝庙、关帝庙、冼太庙、媽祖庙、陈罗庙等庞大神队、缓缓地通 过……。”大桥的落 成，民众称便。
建造大桥这与陈济棠对水东有一份无法排除的感情有关，也与水东杨氏家族有关。原来当年善解人意的莫秀英初来乍到水东，认泗溢广的妈妈为义母，并得到生活上关照和人身庇护。泗益是一家驰名远近的专做腊味的作坊，其产的腊肠、腊肉质量上乘，色味口感佳，远销港澳、省城、江门。泗益是行业名称，广是老板名，姓杨。泗益广朴实厚道，时任保长，有些人犯了事被官府捉去囚禁，其亲属上门恳求泗益广保释，对方凭泗益广写的加盖私章的条子找警察所，官府看在陈济 棠的脸上，无一不开释。水东人提起泗益广的往事，总爱运用设问句，自问自答：水东什么最值钱？泗益广的私章最值钱！
俗话说：“他人求我三春雨 , 我求他人六月霜 。“义母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在莫秀英举目无亲，陷入困境的时候，雪中送炭，莫秀英怎不感动，怎会忘恩？ 对于莫秀英在油行巷与自己相会的情景，陈济棠没齿难忘，拨款建设跨海大桥，除了考虑改善交通条件，降低物流成本，也是为了报 答妻子的义母。
水 东 是 陈 济 棠早期 留下重要人生足迹的地方 ，他在这里与莫 秀英 萍水相逢， 奠定了自己日后在军界、政界的发展基础。陈的水东情结很深，后来他为了纪念这个地方，他将一艘军舰命名为“水东号”。
水东的从良街、正街、车仔街及其骑楼大都是在陈济棠统治广东期间才进一步扩宽、出现的。做上海生意的水东人 和有的打算 一 辈子定居水东的外来 移民全都住上了骑楼 、其它楼房或 大间瓦屋，至于生活在社会底 层的小商贩，打长工、短工的也找到了生活出路，他（她）们不用缴纳任何税费。住在水东架棚 的一个疍家婆，身高1.7 米多，早年守寡，与阮姓丈夫生育了八个儿女，她靠背旅客上岸或撑艇挣取生活费的，养大了一窝孩子，其中，她的小儿子阮华强不但像富家子女那样有书读，这个儿子长大后还当 上了中共英德县委副书记。原来水东海退潮后，小艇搁浅的地点离陆地有二十多米远，每天都有一 些旅客穿着皮鞋，懒得 光脚踩泥湴，就出钱雇人背着走。住在水东后背村的陈达爵长年累月挑 着大竹笼步行到电白县旦场、陈村 一 带 的 乡村收购三鸟，再 经火船运往江门、广州销售，他住上了附带有花园的大瓦屋，也买了一些田园，并供他的儿子读了七年书。
凡是有港口、码头的 地 方就必然有旅店、客栈。水东最出名的是南华旅店 。南华旅店 座东北向 西 南，二 楼 三 楼有栏杆，每一层楼的中间都留出走廊，两边是一行过的客房，一楼尽头处有一扇后门，是院子旷地，周围附设厕所、伙房、洗澡房。初落成时，它的西面、东面、南面都没有其它建筑物，从一楼到三楼，打开这三面的窗口，都能看到涨潮时，轻抒漫卷的浪花涌上岸边，湛蓝的天连着海 ，船只，一群群海鸥在飞翔，退潮时，数以千计的海鸟飞落裸露的海床，轻降红树林里啄食小鱼虾，上到天面，狗岭一带的大海尽入眼帘。
海员长期在海上漂泊，“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生活枯燥无味，今日不知明日事，下船后小命交给海龙王，所以这些上岸后都去追求花天酒地的生活。一位移民澳洲的老水东说：“当他们登岸，那些栖身从良街竹坡的妓女便 一 窝 风地拥上前去，什么亲哥亲爷地喊个不停。在海上航行了数日，海员拖着疲惫的步伐登岸，迎面拥入怀抱的便先是 一 群如此娇嫩的身躯，老实说再苦也是值得 的，做人之乐亦不外乎如斯。正对码头旁边就有一间 独市的南华旅店，因地 处偏僻，通常过往的旅客都很少入 住。可是此地却得天独厚，一 队队的海员便人人都拥着 一 个嫩娇娃，几乎都 是入住这里。”
南华旅店，多少风尘女子在此留下“光景旋消惆怅在，一生赢得是凄凉”的感叹！
水东有八大庙：陈罗古庙、北帝庙、冼太庙、妈祖庙、关帝庙、镇东庙、大王庙、广庆寺（和尚庙）。陈罗古庙、北帝庙、冼太庙、关帝庙、大王庙都有自己的年例。每逢年例，神公出游，演大戏。年例期间，来水东演出的是香港、广州的剧团，名牌演员有：梁怀玉（开平县人，男）、赵琳碧（女）、毕少英（女）、卢丽卿（女）、玫瑰（女）、 冯狄强（女，顺德县人）……，这些青年演员都是俊男靓女，在戏台上声情并茂。
关帝庙的庙会是正月初八，连演大戏7日。初八这天，尚武堂、英光堂、光武堂、英武堂数以千计的师徒便盛装簇拥着关帝公出游，舞龙戏凤，表演功夫，家家沿途烧香接公，顶礼膜拜；从良街魔术师、民间艺人黄天瑞迎公的鸡，其鸡身是煮熟的，没有毛了，带毛的鸡头却会跃，抬头低头，人们看游公又看黄天瑞的鸡；黄天瑞还根据古代历史传说做了几套会动作的公仔在这天还以木偶戏的形式展演，如六郎斩子，姜太公钓鱼，钓竿放高，放低，武吉来到姜太公面前跪地叩头，恳请救命，穆桂英罪夫……，有一套公仔是取材于24孝故事的，守寡的媳妇支走自己的小孩子出去玩，喂奶汁给外婆，喂毕，小孩子便从台后走出来，以手托小雀雀来一个平角屙尿，射出3米远，每当家婆用嘴吸完媳妇一口奶，小孩子就出来屙尿一次，人物轮番出现，引来大量的人来看，笑的，挤的都有，一些姑娘伸手去盛“尿”，用“尿'涂抹头发、衣服，原来“童子尿”是香水拌合井水而成的；又有一套公仔是大闹能仁寺的，题材为寺观的和尚都是贼，贼藏在地洞，投宿寺观的旅客睡到半夜被谋财害命，侠客知道事实真相后，替天行道，持一把大刀，守在洞口，贼人一露面，一刀斩断头，血淋淋的头颅滚到墙角掉下去，露一个斩一个，斩掉的头颅又滚到角落掉下去......。
农历二月初五是陈罗古庙年例，这是全体水东墟民众的年例，为的是纪念陈罗两义士舍己救人。是日上午八点半，水东所有功夫馆的师徒倾巢出动和群众组成四人一行的队伍长达3里，配有狮子队、龙凤队，鳌鱼队，咚咚的鼓响嘡嘡的锣，吹唢呐，抬神公游遍7大庙和十一个境（上屯境、中屯境、下屯境、南坡境、汇源境、汇兰境、清平社、洛阳境、新兴境、新安境、福源境，每一个境相等于一条自然村），水东人以三牲接公，烧香敬拜，鞭炮声阵阵，场面隆重，热闹非凡，邻近四乡人群涌入水东一饱眼福；在水东北面大片稻田，搭两座一南一北的戏台，日场戏：下午2点至8点，夜场戏：八点至12点，白天黑夜演的都是双台戏，连演5天，场场戏人千人万！初六天一黑，年例庆祝活动九班（九户家庭）领衔人和水东商家在戏台附近的中山纪念亭用6条杉木搭起2个10米高的炮架烧长炮和放烟花，只见先后被点燃的导火线不断地迸发出小火花，随着嘭、嘭……，声声震得人方恐，烟花冲天而起，在天空中噼噼啪啪裂开，变成五颜六色的星雨，变成一棵棵火树，化为一朵朵亮闪闪的小菊花，又像是仙女把花瓣撒向了人间的每一个角落……；烟花放到高潮时刻， 空中 依次出现了鲤鱼吐珠，吐完又变出一条龙，出现了观音送子，出现了一个男子抓一只鸡的图像，这是取材于《水浒传》中的时迁偷鸡的故事。烧长炮， 放烟花持续近两小时。鲤鱼是一种吉祥物，寓意鲤跃龙门，出才子，龙、鸡是凤，龙凤呈祥，观音送子是祈求多子多福，生活在水东的人们用鞭炮来庆祝年例，驱邪赶鬼，用放烟花来表达美好的愿望。
……。
农历五月初五，电白县的陈村、森高、墨胶、寨头等八个渔民代表队参加龙船竞渡，起点自宝鸭头港至三洲岛，标插三洲岛水域，单程 2.7海里，来回5.4海里，双程约等于陆地10公里 。这天，四乡人或携妻带子，担伞戴帽，云集水东，一时填街塞巷，万众站于岸上，人墙足有3公里长，翘首以盼，许许多多的大船、小艇张灯结彩，在海域分两边一字儿排开，专门临时出租给人们坐，就近观赏激烈的龙船比赛，一些水性好的青少年借助浮板逐浪戏水。司仪响吹哨子，提醒赛手注意，喊出1--2--3，开始！司仪以槌击大锣，“哐”的一声，锣声深沉而雄厚，八艘龙舟迅速离岸，船头紧锣密鼓，直向三洲岛，正值烈日当空 ，挥汗成雨，赛手个个口渴，水路中途早有坐船队友照应，己方的龙舟一挨近，就急急以木瓢舀满凉开水，接连洒向头顶，赛手一齐仰首张口，两者动作配合默契，水入肚里，体能新增，劲头不减，输赢在此一举，岸上水上，一片喝彩声，场面扣人心弦。第一名的奖品除可获得一头200斤香喷喷的烧猪外，另有一笔可观的奖金，末名亦有奖赏。
年例、赛龙船令多少来自四面八方的大人、少年儿童为之乐开怀！
三
水东既有自己的欢乐，也有自己的悲伤。
自从1939年后，水东便陷入了战时状态，日本小型战斗机时不时从停泊在博贺放鸡岛海面和南海晏镜岭海面的军舰起飞轰炸水东，其攻击目标主要针对位于商铺林立，酒家、茶楼最集中的车仔街、忠良街、澄波街，日本海军陆战队多次从水东上排村、油地码头、南海半岛登入侵洗劫水东......。为躲避天上地下的日寇，水东人在西山井附近的求雨公岭 一 带或自家床底下挖有许多防空洞，壕沟， 政府在水东警察所（今电白粮食局）设置警报器，警报一响，大家纷纷就近找掩体躲避，或急忙拖男带女到望海岭、草岭藏身……，天黑了再回家，或打听到登陆的日寇走了，才敢回来。
1939年8月9日上午，日机六架首炸从良街，20户居民，8户商铺被炸毁，死伤数人。1940年9月6日，日机又炸水东商务会所的煤油仓库，导致数千斤煤油烧毁……。
1941年3月3日早上7时左右，日机在水东低空盘旋几大圈侦察，至10时多，从南海狗岭登陆的100多名日军捉到一个渔民带路，经沙院圩、水东蟹岭、咸水田村、抵达那站村，闯入村里捉到10多个女人强奸，并在锣岭（原7087部队医院地址），架起迫击炮、机关枪，向三觉庙门前射击，当时水东人慌不择路地向锣岭逃，谁知有日军把守，转向三觉庙逃走，又遭机枪扫射，只好退回水东街内，直等夜晚海潮退后，才悄悄沿着陈村乡森高村、寨头村、向七迳乡安乐转移。进入水东的日军大肆抢劫大米、面粉、糖、花生油，猪，强令被抓来的农民用牛车运货下船……。
1941年7月14日，三架日机炸从良街振权楼和车仔街，各投炸弹10多枚，炸掉民房10间，死伤数人，大盐商顾老板的肠子被炸出了肚外，当晚断气。
1941年11月16日下午两点多，侵华日寇从停在南海的军舰上出动九架战机， 水东海西南岸有一排是穷人搭建的伸出水面的棚舍，不幸被“粗心'的日本飞行员怀疑是军事据点，投下一枚枚炸弹、加以机枪扫射，造成80多人死亡！接着，日寇战机飞入水东墟主要街区的上空，狂轰 滥 炸，毁掉几百间民房楼、铺口，造成300多户无家可归，1000多人露宿街头，又有大批人死伤，死伤者有一部分是住在南粤旅社的外地客商。有人目睹到一位被炸中的外地客商身负重伤，俯伏坡尾塘边，呻 吟不已，就医无门，望天无路，将皮带里的港币一 一撕 毁，投水身亡。 地处偏僻的西泉庵，日本飞机对它投下炸弹、燃烧弹，致庵内大量的洋纱、布匹变为 一 片火海。水东下陈屋陈葵松对此回忆道：”……火焰四起，黑烟冲天，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当时水东的呼喊声、哭喊声连成一片，情景十分凄惨。这次轰炸后，水东大部分人都搬到农村居住，以防备再次被炸，真是有家也不能归啊！“
南粤大酒楼是在另一次晚间遭日军飞机投弹炸中的 ，致有的女招待和顾客血肉模糊，现场一 片惨景。一位水东前辈人回忆说：”南粤大酒楼中弹后 的 那场熊熊 烈火，就足足烧了两天两夜。三 头两日，时不时日机都还回来收拾残局，在坡尾塘 中亦投下两颗炸弹。一 时间，坡尾塘的塘泥四处飞溅。“
…… 。
水东有一个“东平战时救护队”，队员都是义工， 日本军机每次炸水东， 哪里有伤员，哪里就出现“东平战时救护队”，队长陈玉斋医生是水东下陈屋人，他带头献出药品，献出力量，每一次都与队员们冒着可能挨炸、挨枪的危险救护伤员......。
1945年，7月12日，一部分残兵从湛江撤退广州，途经水东，又一次抢劫。除食用及带走外，剩下的食品则在上面拉尿拉屎糟蹋。8月25日，日皇宣布向盟国投降，消息传到水东墟，人们奔走相告，每一张脸盘洋溢着喜悦之情，随后水东人、实践中学学生、东阳小学学生游行庆祝，所到之处，鞭炮声震耳欲聋，一片欢腾，盛况空前。此后，日军部队陆陆续续从雷州半岛朝广州方向集结，有的不敢白天走，偷偷摸摸打从水东经过，水东人发现日军事先将写好的“借道回国”的中文标语张贴路边醒目的树干上，日军此举旨在向中国人表达出一种善意，只是路过，请不要误会，不要对其采取敌对行动。
为了一家的美好生活，为了个人前途，一些人死在了大海。水东人，原国民党遂溪县长张万程辞掉公职后在南洋贩运货物时惨遭日寇杀害，被抛尸大海；坐 “万国一号” 押货去广州、江门的商贩，船到台山县海域遭遇台风沉没，船上还有一批上广州考试或旅游的青年学生随船长 、海员葬身海底……这些学生是刚离窝巢的雏鹰，想不到半途折翅坠亡，社会的未来精英，还未来 得及施展才华，就这样走了！这些客商和船长‘、海员肩负维持一家生活的千斤重担就这样走了！死生一度人皆有，但这场海难还是给亲人们带来了巨大的悲伤！给水东人留下的印象是刻骨铭心的！正街摸奶巷侧边的商铺是信宜县一个老板的货栈，专营山货，他的一对儿女考上了大学，凑巧也坐上了那艘出事的火船去广州玩，老板及其妻子闻到噩耗，双双哭昏过去，把铺口低价卖掉，黯然神伤地离开了水东......。
1947年，“太平洋号” 在航行大海的途中发生爆炉事故，遇难者中有原中共广东省委书记赵紫阳的秘书陈仲璇的父亲陈德伍，全船仅三人生还！“五大洲号” 后来 也在大海航行的途中沉没了！老水东陈大振说：“开往广州、江门的火船，到了台山县三杯岛海域浪高7、8米，船不时被巨浪托起，又重重跌落，几时沉都不知道。航程长，四天四夜才抵埠，回到家，夜晚睡觉都还有幻觉床在两边摇晃。很奇怪，凡是起名三个字的火船都沉了，连‘五大洲号’ 沉在哪 一 片海域都无人知道，起名两个字的都没事！“
他（她）们都是从油地码头出发的，乘坐的是命运之船，大家只是它闹闹嚷嚷，随波逐浪的乘客，大多数人平安抵岸，有的永远离开了大陆，离开了亲人。
1949年10月上旬，国民党军队俞英奇部搭乘”海建号“等大船停泊大洲岛水域，征用南海半岛墨胶园渔民的船只驳运官兵及其军属，国民党电白县县长王德全在油地码头迎接他（她）们。俞英奇部在水东到处号营盘，许多军官的太太在街上摆卖衣服、时钟、古玩等物品。俞英奇部撤退前，将带不走的两船军火烧毁于宝鸭头渡口，响声震天动地，伴随爆炸后产生的冲天大火两天两夜才熄灭！此时，水东仿佛战云密布，人心惶惶，茶楼酒店等行业纷纷停业，原本繁忙的油地码头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一个巨变的新时代来临了！
历史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如今走在水东解放街（原车仔街）、澄波街（原正街）、忠良街（原从良街），仰视着一座座外墙、地面长出青苔或野生植物的骑楼，那是沧桑岁月的痕迹，每一座骑楼的背后都有一个跟大海、港口与一个家族或某个商业团体有关的故事；多少南来北往的海员、火船客、货商、旅客以及李宗仁（早期驻防水东远郊的连长）、陈济棠等国民党军政大员在这三条老街留下过脚印；这儿是茂名会馆，潮州会馆，电白会馆、水东商会，这儿是粤海关水东总口委员会、电报电话房、邮政处、航运局、煤油征税局，那儿是广州会馆。原广州会馆，两层，坐南向北，南面原本毗邻海湾盐田，大门向着繁华的澄波街，会馆内环境宽敞、幽雅，遍植花木，四棵高高的椰子树直指蓝天，夏季，凤凰树红花盛开，特别是那两棵高高的南洋杉曾是水东的标记，船上的人们很远就能望见它们，闭住眼睛行船都不会迷航，要是在其树梢上悬挂一个照明的大灯笼，还可以替代夜间耀眼的灯塔。
没有大海、没有港口，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就没有水东的昔年繁华，天时正赶上陈济棠的文治武功，一手缔造的和平发展环境，政通人和，以广州为中心的珠江三角洲的经济迅速崛起，拉动了巨大的消费市场，期间，到水东经商的广府人、粤西人和广西玉林人最多，这是水东前辈人最值得缅怀的 一段岁月，正如邓小平评价陈济棠一样：“令尊治粤八年 颇有建树。有些老一辈的广东人还怀念他。 ”
水东，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道不尽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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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她）们都是从油地码头出发的，乘坐的是命运之船，大家只是它闹闹嚷嚷，随波逐浪的乘客，大多数人平安抵岸，有的永远离开了大陆，离开了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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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旅店，多少风尘女子在此留下“
光景旋消惆怅在，一生赢得是凄凉”的感叹！
